阿尔琳娜像一只体态轻盈的猫，无声无息地从床上下来，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睡袍离开了寝室。
她回头看了一眼，潘西和米里森睡得很实在，床铺里面只有呼吸声与鼾声。
阿尔琳娜放下心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夜晚的霍格沃茨死气沉沉，和白天所见仿佛是两个世界。她脚步盈盈，绕了几次路，巧妙地避开了年级级长和教师们的巡逻路线，来到了校长室的门前。
阿尔琳娜停住脚步。
校长室的门前站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睡衣似的紫色长袍，整个人一半沐浴在透窗而来的月光里，一半隐没在房门的阴影中，半月形的眼镜闪烁着奇妙的光。
“晚上好啊，凯斯。”他从阴翳里走出，整个人暴露在朦胧又皎洁的空间里，显现出真容，“我早就知道你是个遵守约定的人。”
阿尔琳娜，也就是凯瑟琳·卡文迪许，她上前一步，轻扬嘴角道：“你该请我进去坐一坐，吃些点心的，阿不思。要知道你屋里那顶分院帽可让我晚餐的食欲大减，现在是时候补偿我了。”
邓布利多也笑了。
“柠檬雪宝。”他说出口令，门被打开了。
阿尔琳娜跟着他走进去，她第一眼就看见了落在架子上的凤凰。
“福克斯。”阿尔琳娜心情好起来，她走过去。福克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倏地飞过来，在她的身边盘旋几圈，最后稳稳地停在她的肩膀上。
阿尔琳娜感觉到肩膀一重，但她只觉得愉快，并不觉得累。
“福克斯还是这样活泼——就是不知道这几年他想不想我。”阿尔琳娜喃喃自语。
“福克斯当然很想你。”邓布利多的眼里被镜片映射出莹润的水光，看不太真切，他的声音平稳而温暖，“很多人都很想你。你应该想的到，西弗勒斯、西比尔、纳西莎”
阿尔琳娜闭上眼睛，稚嫩的脸庞浮现出一种与面貌相违和的疲倦和沧桑。
“我想我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心，这些爱你的人也不例外，凯斯。”邓布利多打断她，“真正残忍的是你。你以为孤身解决汤姆是在帮我，可是你留给我的只有遗憾、悔恨和一些让我两难的回忆。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友为了我丧命。”
阿尔琳娜与他无言地对视。
“你现在回来了，我该埋怨你当时的所作所为的。但是我现在心里只剩下快活。”邓布利多的眼眶微微湿润。
他向阿尔琳娜张开双臂：“欢迎回来，阿尔——哦，我们有多少年没提过这个名字了？”
阿尔琳娜拥住自己的老朋友的腰，声音里带了一点鼻音：“从你推荐我到霍格沃茨任教之前的之前，我就是只能是凯瑟琳·卡文迪许了。现在我终于可以是阿尔琳娜了。”
她重重地重复：“只是阿尔琳娜——不是众多‘凯瑟琳’中的一个，也不是枷锁一样套在身上的‘卡文迪许’。”
邓布利多摸摸她的头，他们走到沙发那里，阿尔琳娜坐下，看着邓布利多把一堆糖果和点心摆到桌子上。
“你知道吗？今晚我能来见你，可多亏了斯威蒂，她真是个好仆人——我当初就知道她是一只能干的小精灵。要不是她给我带的那两盒掺了酣睡药剂的巧克力，我现在恐怕还在和那两个乏味又笨拙的女孩聊脱凡成衣店那几条裙子。”
“还好，她们现在现在睡得很香，我也很开心。两全其美。”
阿尔琳娜感慨：“一切都很完美，除了我要来霍格沃茨上学这一点。其实我完全可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的斯威蒂会为我打点好一切。说真的，阿不思，我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磋磨时光，我宁可在我自己的房子里腐烂，也不想再经历一次独属于学生的痛苦时光。”
她挑出一块吹宝泡泡糖，撕开包装。当时在霍格沃茨特快上的时候她就想吃了，可是她总是想在人前维护自己优雅的形象，因此忍痛拒绝了哈利的好意。
现在只有她和阿不思，她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不不。”邓布利多摆了摆手，“黑魔王还会回来，你无疑是他的眼中钉，他必然会对你不利。况且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并不好，留在霍格沃茨是最安全的选择。”
阿尔琳娜笑着摇头：“我并不害怕那家伙找我麻烦。你要是实在担心我，我有很多办法让他一辈子找不到我——只要我想。”
邓布利多沉默了。
“可怜的西弗勒斯，”阿尔琳娜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上，“他现在每天都这样吗？木木呆呆的，还有点凶？是不是因为没有感情生活才变得这样傻乎乎的？不过逗逗他挺好玩的。”
阿尔琳娜吹了个泡泡，含糊不清地继续说：“明天我想把真相告诉他，我回来了他一定很高兴。玩笑嘛，太较真了可就是创伤了。对吧，阿不思？”
邓布利多神色不明。
阿尔琳娜没得到回答，疑惑地看向他：“阿不思，你在听吗？”
邓布利多斟酌着开口：“阿尔有些话我想我必须要告诉你了。我希望你听了之后不要生气原谅你的老朋友。”
阿尔琳娜眯了眯眼睛，对于这位温和可靠的老朋友说的话她并没上心，只以为邓布利多是在和她开玩笑：“哦？你背着我私藏巧克力了？还是说你要告诉我你偷着动用我的遗产为霍格沃茨建校舍了？”
她忍不住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邓布利多也想笑，但他根本笑不出来。实际上，他自己连怎样向阿尔琳娜开口都不知道。
阿尔琳娜从邓布利多复杂的神色里嗅到一丝异常，她不再嬉笑，坐直身体，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邓布利多终于开口：“你也许不能向西弗勒斯那孩子说明一切了，阿尔。”
他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为难的神色：“同时我请求你留在霍格沃茨帮助我、帮助我保护哈利”
阿尔琳娜神色如常，静静听完了他的话。
屋子里一片难以启齿的沉默，邓布利多看着阿尔琳娜平静的脸色突然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
闷得要死。
“哈。”阿尔琳娜笑出声来，打破了密闭的窒息。然后她好像感到很滑稽似的笑个不停，双肩颤抖，从小声笑到大声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的撕心裂肺到挤出眼泪。
她伸手掸去眼角的泪水，整个人脱力似的向后随意一倒，嘴角诡异地向上弯起：“好大一个惊喜啊。阿不思·邓布利多。”
“你关心的根本就不是我这个老不死有没有危险，你只是想让我保护那个小鬼，我说的没错吧？”她翘起腿，嘴角依然在上扬，甚至看起来是一种可怖的愉快。她眯起眼睛，从邓布利多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一线眼仁和微微抽搐的面部肌肉。
一个小孩子的躯体容纳着无处安放的病态妩媚的沧桑灵魂。
邓布利多感到一种让心脏疼痛的荒谬，可是他必须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阿尔琳娜裂开嘴巴，好像漂亮精致的东方瓷器背面上狰狞丑陋的裂纹，摘下正面伪装的面具，内里和背后全是不堪。
“没、关、系、啊。”她的唇角大幅度上扬，“其实我早该知道我们不是同一路的人，从你忍心对盖尔举起魔杖的那一刻开始。我和盖尔就是很普通的恶棍和野心家，心很小，只能装得下在乎的人；你不一样，你是个光明灿烂的圣人，为了世界和平可以背叛纯血的身份，牺牲我们，甚至抛弃你自己。别忘了当初盖尔可是你介绍给我认识的，你们的感情比我和盖尔的更深厚。我尚且对盖尔感到愧疚，你却情愿忍受内心的谴责也要维护那些和你毫无干系的蝼蚁——他们甚至不会施舍给你一分一毫的感激！”
“但是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我目前的状态可保护不了谁，为什么会需要我留下来保护大难不死的小鬼呢？不过我确实还有点用处，但是这和告诉西弗勒斯我还活着并不发生冲突吧？”阿尔琳娜已经用大脑封闭术恢复了近乎冷漠的平静，“正义的伙伴阿不思·邓布利多，你还有事瞒着我。”
她用了肯定的陈述句。
邓布利多听了她的话心如刀绞，勉强展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阿尔。你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对你隐瞒什么西弗勒斯现在还是食死徒，他在是我安插进去的间谍，而他之所以愿意在莉莉死后还答应我去冒这个险是因为你。如果告诉他你回来了，他就没有理由继续为我做这一切了，哈利的安全将会失去很大的一部分保障。”
阿尔琳娜讥诮地弯唇。
“我知道你讨厌这种说辞，但是哈利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巫师界的未来，阿尔。算我求你，留下来，保护他，至少等到他成长为一个可以挑起重担的少年”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麻瓜也好、巫师也好，他们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阿尔琳娜打断他，“别想用正义的牢笼困住我，我迟早是要下地狱的——不，我可能一辈子滞留在人间的土地上，何必装什么圣人？况且你为什么一定要寄希望于一个小孩子，你想拯救那些蠢货，自己去解决汤姆·里德尔啊？别告诉我史上最伟大的、战胜了盖勒特·格林德沃的白巫师连和伏地魔交手的能力都没有，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阿尔，我老了。”又一次听到那个让他心碎的名字，邓布利多悲哀地注视着自己的好友，“我必须多准备几条后路确保计划的严密，一旦我无法阻止黑暗的到来，哈利会替我完成剩下的部分。”
“呵。”阿尔琳娜冷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替你完成剩下的事情，为什么一定是哈利·波特？就只是因为特里劳妮的预言吗？每天被你当成救世主供着，那小鬼也是倒霉。”
“其实只要你告诉我一切，我随时用我这条命去帮你。你千不该万不该的是算计你在这世界上本就不多的朋友。我可是最痛恨利用和欺瞒。”阿尔琳娜垂眼，“这次我绝不会帮你，西弗勒斯也有权利知道他的老师还活着。”
她起身欲走，邓布利多按住她的肩头。
“求你，阿尔。至少为了西弗勒斯，无论他是否知道真相、是否替我做事，他现在都处于危险中，他已经深陷泥潭。”邓布利多用力闭了闭眼睛，“所以至少是为了你最心爱的学生，留下来吧。况且，哈利，他的眼睛很像艾米丽，不是吗？你不会忍心弃他于不顾的，我知道。就是这样，你当初才为了莉莉”
“够了！”阿尔琳娜的眼睛里好像燃烧着厉火，“你现在只有这些手段来留住我了对吗？没错，西弗勒斯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对他寄予厚望。但是一切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无论是追求黑魔法成为食死徒，还是在霍格沃茨教书都随便，他这么大的人了，是生是死我无权干涉，我只会告诉他他有权知道的一切。”
“至于艾米丽”阿尔琳娜强忍着颤抖握紧拳头，“我对不起她，我希望她还活着，我更希望遇见过的某一双绿色的眼睛就是她，但这也不足以成为你威胁我的理由。没有什么可以困住我，任何都无法动摇和牵制我。同样是愧疚悔恨，你会因为阿利安娜改变，我不会。你知道我没有道德这种东西，我铁石心肠，不是什么慈善人士，把善心这种稀罕物随意抛掷。”
“西弗勒斯是你的学生，你们的关系那样好，你觉得伏地魔他会不知道吗，阿尔？一旦他回来，无论西弗勒斯的选择如何，是否知道你还活着，他都一定会成为伏地魔迁怒的对象。他不会好过的，你忍心让你这辈子引以为傲的作品碎掉吗？”邓布利多的语气依然温和，只在其中多加了几分动摇人心的蛊惑。
“我的作品？我本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壮举，碎掉一样又怎么样？我失去了那么多，还差这一件两件？阿不思·邓布利多，你休想威胁我，我可不像你，为了得意门生的幸福和安危不惜牺牲自己老朋友的付出！”
“你果然还在记恨那件事。我确实对不起你。但你们在一起也绝对不会幸福，那孩子需要的是一个给予者，可阿尔你不但无法给予他足够的温暖，还要汲取他的温度，这样的结局只会是得到两个冻饿而死的乞丐。你们根本不适合。”邓布利多顿了顿，“何况你对他的感情根本不算是爱，你只是渴望得到偏爱和照顾，所以何必自欺欺人地拖上一个可怜人陪我们受苦？有人会去爱他，你看他现在不就很幸福——至少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轻松。”
“不，死也要死在一起，总比我一人受苦好得多。”阿尔琳娜咬牙，“我需要他，我爱他，我可以为他放弃所有、付出一切！是不是真的爱，你难道比我更清楚？当初是你们亲手剥夺了我获得救赎的权力！我拿你当最好的朋友，从来没有埋怨过你当初对我的利用；现在我总算不需要别人施舍的感情了，你又要强求我去拯救别人——那群数不胜数的蠢材！好！现在我如你所愿，留下来！隐瞒一切！我倒要看看你怎样把这场滑稽剧演下去！但是想让我出手帮忙，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阿尔琳娜摔门而出，巨大的声响吓得福克斯扑棱了一下翅膀。
良久，邓布利多走过去抚摸福克斯的羽毛，落寞地喃喃：“福克斯，你也看出来了对吧？她总是这样，明明已经决定帮助我还要作这幅恶狠狠的样子。她还是心软，如果真的铁石心肠，怎么会容忍我的作为呢？”
“现在西弗勒斯也能这样的牵动你的情绪了吗？你的软肋越来越多了，阿尔。你的余生该有多难熬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直融到夜的苦涩里去，和陈年的伤口一起安放成一个老人的隐痛了。
谁也不知道今夜多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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