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于追追在一楼大厅的成绩榜单一旁的社团兴趣小组板块，趁着四下无人快速地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的内容是询问校友是否有某本冷门天文小说的英文版原版纸质书的求助，可有偿借阅。
她前脚刚走，后脚广告公司的工作人员就来了。他们会在成绩榜单的位置贴上广告公司新做的喜报。
有着柔顺长发的女生伸出冰凉的指尖，沈仲亦被这只手捏着肩胛骨向下按，双膝重重跪地，女生的另一只手捏住沈仲亦的喉结轻轻挤压，沈仲亦惊觉自己的嗓子突然无法发声，只能仰着好看的下颌线条，发出兽类般的呜咽声。女生平静地问道：“听说……你想当我的狗？”
沈仲亦从睡梦中惊醒。
他一贯有午睡的习惯。中午的时间算不上充裕，满打满算也只能睡半个小时，因此几乎不可能做梦。但是今日不同。
沈仲亦大口地给自己灌水，同桌侯博文在一旁睡得正香，全然不知此刻的沈仲亦竟显露出少有地失态。尽管他已然尽力压抑着，指间的骨节的轻微发颤仍将他的慌乱暴露无遗。
沈仲亦用了三秒钟平复自己的心情，再用一秒钟用余光看了看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于追追。于追追还在睡觉，下巴枕在书本上，还垫着几张纸巾。沈仲亦心想她该不会是害怕把口水流出来才……想到这里，于追追的形象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落凡尘了，沈仲亦迅速收回目光翻开化学课本，提前大致熟悉一下课本内容。
还在上课，侯博文突然小声“卧槽”了一下，然后戳了戳沈仲亦的胳膊，用小得跟蚊子似的声音问道：“于追追她没去团体竞赛？直接放弃了？”
按理说沈仲亦不会搭理侯博文，一般会等到课间再问他具体是什么事情。沈仲亦的耳朵捕捉到关键词，抽笔在一旁的草稿纸上写下一句：「怎么了？谁在说这个事。」
「bbs上有人说她弃权，浪费名额，最终导致我们学校排第四，没领上奖杯。」侯博文潦草得写下回复，把草稿纸偷偷给沈仲亦推过去。
沈仲亦皱了皱眉。侯博文发现同桌的微愠之气竟然摆在那张生动好看的脸上，这对于平日里对外界事物大多事不关己的沈仲亦来说属实罕见。
「情况特殊，不是她主动放弃的。」沈仲亦回了一句。对于具体情况，现在也不是详谈的时候，再说此事要不要上报学校继续追究叶甜的责任，涉及到给她处分与否，沈仲亦不想擅自替于追追下决定，一切看她的态度。如果她要追究叶甜的责任，那自己自然会站出来当一个有力的证人。
「那好些人在bbs上匿名骂她干什么，又不是故意的。」
沈仲亦默默地在纸上戳了一串点。笔尖戳破了薄薄的草稿纸，侯博文发现动怒而隐忍的沈仲亦甚至比平日里高冷自持的那个沈仲亦更为吸引人，侯博文有些理解为什么沈仲亦如此冷漠绝情，前来给他表达喜欢的女生依然络绎不绝。
“沈仲亦，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下午的第一节课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化学老师习惯性地点了永远稳妥的沈仲亦来回答本身并不困难的问题。
沈仲亦心头微跳，站起来身来看了一眼黑板的题目，沉默。化学老师奇怪地看着他，同学们也都震惊于沈仲亦竟然没有立即回答出正确答案。
诡异的气氛持续了大约十秒钟，沈仲亦这才回答道：“取代反应。”
化学老师神色微妙，轻轻点头：“嗯，很好，请坐。”
化学老师不是没有看出沈仲亦在走神，依靠着平日里的学习素养快速得出了答案。他没有点破，下午第一节课犯困是学生常有的事，只是当当事人变成沈仲亦时，化学老师不由得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今天的讲课方式过于枯燥乏味。
沈仲亦默默地把草稿纸蜷缩在手心里捏到掌心的肉发疼，精力重新集中到课堂中去。
吃晚饭的间隙沈仲亦把手机的勿扰模式关掉，登陆了几万年都没登陆过的账号。上一次注册bbs还是侯博文借了他的手机帮正在追的女生投校园十佳歌手的票，结果沈仲亦根本不知道投过票的话会在个人主页会有显示，第二天女生便惊喜羞涩地来约沈仲亦一起去食堂吃晚饭，搞得沈仲亦莫名其妙。为了给侯博文留面子，沈仲亦难得地没有用凌厉的言语回应女生，而是颇有耐心地解释了来龙去脉。女生尴尬万分，倒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转头就让侯博文打消追她的念头，自己要专心学习无心恋爱。
从此沈仲亦再也没有登录过这个账号。学习、运动几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那些真假参半的八卦他不感兴趣，多看一眼都是浪费生命。
而他现在正在浪费生命。
那些莫名的恶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藏在匿名的面具之下肆无忌惮。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沈仲亦觉得自己的脊梁骨仿佛被打入了一颗颗的冰块，发颤发疼。想想侯博文所说的，高二的赵绝景曾经因迟到错过物理团体竞赛，论坛上大把的女生为其找各种借口开脱，沈仲亦就越发觉得不公。
优秀的男生总是理所应当，优秀的女生总是另有原因。
以往的他享受着性别红利，浑然不知，就算拒绝女生拒绝得再残忍，也会有其他女生维护自己。
沈仲亦正在思考如何回复比较合适，就看见方安生在那个帖子底下回复：于追追是生病了缺席的，不是故意不去的。
沈仲亦心下一沉，继续往下滑，有人在质疑于追追生的什么病，第二天就好端端地去参加个人赛了，且个人赛成绩还是全省第三，搞得她有个人奖状，而学校无缘奖项。
沈仲亦以05分之差屈居第四名。考不过于追追他并不惊讶，数学的竞赛类题目本就不是他的长处。
正在一旁嗦粉的侯博文望向沈仲亦，在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的他摇了摇头道：“我发现你真是个蓝颜祸水啊，跟于追追走得近人就倒霉，难得人还不喜欢你。”
沈仲亦一口饭噎在喉咙口，味同嚼蜡。他将手机关机，专心吃饭。
与此同时于追追也刚关闭手机。论坛上的人如何以恶意揣测她她不在乎，年轻气盛的同龄人这样，平日里恨不得背上炸药包去学校，出点什么事时又成了学校的精神股东。没让学校得奖，不管有什么理由，她都是罪大恶极。
这样倒正如了她的意。
沈仲亦没有帮她解释。于追追在人海中看了一眼沈仲亦的侧影，他垂眸吃饭，对面的侯博文在跟他说些什么，他只是安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无妨，重头戏在晚上。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于追追称自己要拿快递，让白澄先回去，而后给快递小哥发短信：麻烦现在放到门卫室就行，我稍后来拿。
竞赛排名第三，虽然只是个人竞赛，学校仍会挂喜报出来。校门口挂横幅的施工队一般要傍晚才来，而大厅大门的榜单的广告公司的工作人员一般都是在还未上课前就会张贴好。沈仲亦来得早，他一定会注意到，且同时还会注意到一旁的便利贴。
废话，就贴在一旁，还是沈仲亦感兴趣的内容，他不会看不到。
冷门小说的同好非常难找，且于追追的字迹出类拔萃，沈仲亦多半会认出来。
果不其然，中午午休前，于追追的闲鱼小号上就有了陌生人发来问物品是否还在的私信。再加上是同城，于追追觉得不会有错，当即跟同城速递的小哥联系让他把快递送过来。于追追是在医院休息的那个下午打车去到离医院较远的一个站点寄的快递，写的是沈仲亦常用的社交账号的名字，像他这种一板一眼的人通常大多数账号的名字都是一样的。按理说快递周末就该寄到，于追追称自己不在学校不方便收货，而东西是学习资料非常重要，麻烦快递小哥周一下午放到门卫室即可。
这样一来，快递即是从a市发出的，沈仲亦要她发加急到付，于追追随口拒绝了，让他多拍了几块钱称给他发加急，当天下午差不多能到。而后用之前准备好的可以掩盖真实电话号码的电话卡给沈仲亦发了一条看起来与系统自动发送快递送达的短信一模一样的信息。
沈仲亦绝对想不到，他买来的这本二手书，实际上就是于追追自己收藏，然后寄过来的。
沈仲亦来到门卫室，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快递。他借了剪刀直接拆开，书有一点翻阅的痕迹，不过不影响。他拿起厚厚的一本小说向外走，门口的施工队正在比对着横幅与校门上沿的距离。有几波同样来校门口领快递的学生驻足仰望着横幅，其中一人念着上面的内容。
“喜报，我校2020级高一一班于追追斩获xx杯数学竞赛第三名……这不就是那个只参加了个人赛的于追追？”
“她为什么不去团体赛啊？”
“听说生病了？”
“什么病能头一天还躺医院第二天就屁事儿没有？我真理解不了。”
“沈仲亦没拿奖？”
“沈仲亦好像第四名，差一点。”
“这个于追追能比沈学神还厉害？假的吧。”
“小声点儿，听说沈仲亦追她她还不领情呢。”
“哪儿听的小道消息，人沈仲亦都亲自辟谣了。好像长得是还行，但我觉得配沈仲亦倒还差点儿。”
“别提了，拽得二五八万的，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欸你们这些男的怎么就眼高手低的背后说人坏话呢？”一个带着学生会牌子巡视纪律高二的学姐瞥了抱团议论的几个男生女生一眼，“你不就是上回在操场拿个大喇叭表白被拒的吗？高二17班的？怎么着，追不着就开始说人家不行是吧？”
那高二男生吃瘪地没再说话。他身旁的哥们儿有点面子挂不住，帮他解释道：“我们这是为学校没得荣誉而惋惜，学姐你可别误会。”
一旁的几个女生小声嘀咕道：“直接放弃团体赛就是态度问题啊，凭什么不让说啊……”
“行了行了，都散了。”学姐见还有人在议论，没好气地开始赶人。
高二男生在门卫室拿上自己的快递时仍不服气地跟身旁的同学吐槽道：“什么玩意儿啊，我有什么好酸的，就事论事而已，再说沈仲亦喜欢她关我什么事儿，我几百年前就不喜欢她了，看着风轻云淡的，心眼贼多。”
“你怎么发现的？”一旁的男生问。
“那可不吗，明明在操场用喇叭告白这事儿是她暗示我的，那天去我感觉她在等人，结果没等到她转头就走，我就一纯纯的工具人。”男生提起这事儿就来气。
“什么意思，你告白，她等人？”一旁的男生听迷糊了。
“对啊，我也奇怪呢，反正她一直在注意教学楼下台阶的地方，好像就是想让谁看见我跟她告白然后她装作被骚扰似的，结果我话刚说到一半她没什么反应的扭头就走了。”
“是不是你想多了……”一旁的男生狐疑地。
“那肯定没有，要不她头天还对我客客气气地，第二天就冷脸，这也太反覆无常了。”那男生想了想于追追的那双眼，竟打了个寒战，“反正得离那种女生远点，指不定哪天就被玩了。”
“你们说够了？”门口的沈仲亦拿着书，环臂看着两人。他虽是高一的学生，个子却比两人略微高上一截，再加上手臂的线条，散漫的抬眼中竟自带一股气势。
两位学长认出了高一的风云学弟沈仲亦，惊讶得哑巴了。好半天才缓过来，那位被于追追拒绝过的男生心想今天可真够倒霉的，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坏话。可是既然说都说了，也没有收回的道理。男生咬了咬后槽牙挂着假笑说道：“学弟，你别是真喜欢她吧，别到时候被卖了还给人数钱都……”
沈仲亦把小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突然暴起，抓住男生的领口一把将他摔在货架上。货架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落，砸到两人的身上，沈仲亦丝毫不顾，五指直扼得对方喘不过气来。与学长同行的男生几乎吓傻了，愣在一旁竟忘了拉架。那位被按住的男生只觉得眼前的那双眼比于追追冷漠离开时的温度更加冰冷，深不见底的漆黑背后是无尽的怒意。
于追追遥遥看见学校大门口聚集了一堆人，沈仲亦被人拉开，校服领口都歪着，头发也有些凌乱，怀中仍抱着那本她寄出的书籍。她心安理得地转身离开。
“你们……”办公室内，老张的面部肌肉气得发抖，“谁来说？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沈仲亦的鼻梁还留着一点点血迹，老张瞥了一眼高二的两位男同学，沈仲亦与他们脸上的伤肤比起来倒还算是干净的。老张在心里暗叹两个高二男生被一个高一学弟给揍成这样也是真够丢人的。身旁高二年级的班主任从进办公室开始就一直黑着脸，大概也是想不通两个人打架怎么输得这么难看的。
“就……我们在讨论其他同学的一些事，想法不合，就……”
“哪个同学？”老张打断他。
男生吸了吸鼻子，眼睛向上一抬，道：“横幅上那个。”
“于追追？人为校争光，是该宣传一下，怎么，你们有意见？”
“张老师，你这样说不太合适吧。这样，你们先把事情的经过讲一讲。”高二的班主任提议。
男声把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倒也没有与事实相差多少，只是隐去了自己表白被拒的事，可能是觉得丢人。沈仲亦安静地听着，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老张听完了，问道：“沈仲亦，你有什么补充的地方吗？”
“没有。”沈仲亦回答得干脆利落。
老张心想你这小子平时精得不吃一点儿亏的，今天怎么非要吃黄连，只得尴尬地为他兜底：“我们班女同学确实凭自己实力获得了这次的殊荣，至于为什么没参加团体赛……老师这样跟你们说，反正绝对是客观原因导致的，这位女同学的人品还是没问题的，不可能像你们想的那样去故意放弃资格。”老张话锋一转，“至于我们班男同学嘛，应该也是出于对一个班的同学地维护，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发生了肢体冲突，当然这个是绝对不对的，该通报批评通报批评该写检讨写检讨吧。”
高二的班主任显然也想息事宁人，毕竟学生打架倒是常事，可是沈仲亦一个连年被评市三好的好学生打架影响就不太好了，又劝导了自己班上的男生几句，让他们赶紧去医务室检查一下，把伤口包扎一下。
沈仲亦谢过两位老师，没有正眼看两位学长一眼，径直向教室走去。
脸上带伤的沈仲亦出现在教室内里所引起的轰动是爆炸性的。虽然众人早听说了沈仲亦因为有高二的男生说于追追坏话而跟人打起来，得见真容时仍被吓了一跳。此时晚自习刚刚开始，沈仲亦没有理会同学们的眼神，只把快递放在抽屉里，转身快速离开教室。
“追追，欸，于追追。”侯博文叫于追追的称呼都不由得亲昵起来，“阿亦为了你打架了，你知道吗？”
于追追看了他一眼，满脸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侯博文在心里幸灾乐祸地想着这沈仲亦老是鄙视自己热脸贴冷屁股，没想到天道好轮回，他为了于追追把那张帅脸都弄花了，于追追根本没放在心上。
白澄根本写不进去作业，她把笔放下，侧着头问于追追：“追追，猴子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于追追淡淡地，“你可以去问当事人。”
“学校里……现在好多人都说……说……”白澄咬了咬下唇，一狠心说出口道，“沈仲亦喜欢你。他在追你？”
“白澄，我俩上学的时候几乎都在一起，你觉得我跟他熟吗？”于追追反问，“可能他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吧，又跟我一起参加了竞赛，听见别人乱说话就上头了。”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白澄觉得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已然有了答案。沈仲亦肯对自己笑一下自己都要小鹿乱撞半天，而身旁的女生不屑于沈仲亦的喜欢。
果然，于追追听见这句之后，不太高兴地放下了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所以呢？你觉得他喜欢我？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如果你喜欢他，那就自己去努力，而不是来问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意见。”
白澄被将了一军。那种奇怪的愧疚感又涌上心头，她连忙否认道：“我没有……”
于追追的眼角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不留情面：“没有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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