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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疗伤(2)


他把粥碗递给我说:你喂我吧。又是那种温和的理所当然,自己说完靠在了被子上。我坦然地拿过碗(量你也弄不清真相),开始一勺勺地喂他,他吃着,一直凝视着我,似含着笑意,似若有所思,弄得我好几次不敢看他的眼睛。


喝了粥,佑生说:“给我梳梳头吧。”他头发蓬乱,那一夜的挣扎,加上后面的昏睡,让他的长发纠缠一起。他示意案上,我看到一把玉梳和一条蓝色缎带。我拿起梳子来,近坐在他的肩膀旁,把他的长发拢过来,给他慢慢梳开乱发。我梳得很小心,怕揪下他的头发。他闭着眼睛,脸上带着隐约的笑意,我们都有没说话。我好象梳了很久,他好象睡去。到后边,我跪在床沿,最后梳理了他的长发,又用缎带给他在头顶扎好,才重新坐下。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我,目光晶莹,毫无睡意。我看到那样明澈的眼神,一时竟恍惚不能语。


我和佑生正对着傻看,小沈和程远图就来了。我赶快站了起来,坐到一边去。小沈一见佑生在坐着,一时欢天喜地,一看药都给喝光了,一个劲说:云起,你真了不起,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喂的他,我下回也能干?我心说,你最好别介!忙说:他自己起来吃的。(也是实话了,后来可不是自己就凑上来一通大吃来着?)


程远图只过去拍了拍佑生的肩膀。


一夜的疲倦和紧张后的松弛让我变得不言不语,我微笑着坐在那里,看小沈给佑生把脉,说了一大堆见大好等等的话。我觉得就这么看着他,是多好,我根本不用说话。


有人传宫中来人探望,我就烦这个,脸上神色一不对,佑生马上看出来了。他叫了声来人,声音并不高,门外马上有人进来了。我心里一哆嗦,那我昨天的诗经朗诵和其他自言自语是不是已传遍了王府,或者,......太可怕了!


佑生低语了几句,那人退到门边,佑生点头让我到床前,轻声说:云起,你去休息吧,我觉得很好,他们都在。你,晚上,再来吧。他的眼睛又半合上了,也不看我说: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澡水,是我的浴室,你去看看?我几乎听不见他的话,这人怎么这么害羞?一想到此,就点了头说好,同时用身体挡了手,轻划了一下他的胳膊,他低了头。


我从床脚拿了羽绒服,把诗经握在手上,临出门时,回头一望,吓了一跳,三个人都在看着我,佑生温和含情,小沈高高兴兴,程远图还是冷面无表情。我向他们大大一笑说:看我干吗,我又不是皇帝!每人都抽了口冷气。


我随着那仆人走到佑生房间的另一侧,他为我打开门,说:请稍候。我进门一看,心中发酸。这是一间正房改成的浴房,墙角处是一张床,简单的被褥,上面没有床帐。屋中是一个大木浴盆,近一人长半人高,旁边小几上有瓶瓶香料,一两本书籍。我想起我曾说我想要个大澡盆,好好洗个澡,佑生刚刚死里逃生从昏迷中醒来就先想到了我的愿望!


身后门响,一队人进来,倒了水,把一桶开水和舀子放在澡盆边。其中一人把一叠衣物和巾子放在床上。他们出去,我长叹了一声,这是我来这里洗的第一次盆浴(不是第一次澡-平时可以去河里呀),我在水中半躺了很久。起来时只觉头晕晕的,到床前去看干净衣物,从里到外,似是穿用过的,我穿上都有些大,件件颜色淡雅,看质料均是上等,知道是佑生的,又一阵感慨。


穿了衣服,听外面没什么人,出来溜回自己屋里,见桌子上有一盘食品,除了佑生,谁会如此细心关照我?吃了东西,倒在床上,因为洗澡,一下睡得死死的,醒来时,天色漆黑,想起佑生说晚上去看他,赶快起来洗漱。穿了羽绒服走出房门,天上一轮弦月,房屋黑洞洞的,我叹了口气,太阴森,毫不温馨,谁愿意住在这里。


到佑生门前,原来站在门旁的人马上给开了门,让我想起大酒店的门房,是不是该给点小费?太让人紧张,到处是人。我走进屋中,极暗,我等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才看清,床边靠墙处,一盏极小的灯。床幔放下,角落黑暗,没有声息。我知道佑生在睡觉,他一定叮嘱了人说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来,暗叹一声,刚想轻轻出去,就听见佑生在床帐中一阵呻吟,我心中一紧。


我走到床边,掀开幔帐,他的呻吟声骤止,成了压在胸中的哼声。我弯腰摸索着床沿,怕坐到他腿上,寻好了地方,坐下,把帐帘放下,我腿在床外,上身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他停了哼声,喘了会气,轻叫道:云起。


我悄声说道:这多吓人啊,佑生呀,黑乎乎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哪!你可千万别拿什么毛毛之类的东西来碰我,我非吓得打你一顿不可!也别讲鬼故事,我可受不了这刺激,非疯了不可!......说着就拿手指象蜘蛛一样爬上了他的身体,他一哆嗦,我的蜘蛛左走走右走走,他开始发抖。


我问:你怕不怕?他好久,才说:怕。


我说:晚了,早点说我还能有点良心,现在良心被狗吃了,没了,只好坏到底了。我的手指爬到他脸上,变成手掌,捂上他的额头,还好,没有烧,我叹口气,收回手。


他问:狗呢?是不是把你良心吐出来了?学得倒快!


我说:狗说我根本没有良心,它什么也没吃着。


他轻笑说:你是不是,饿了?


我小声说:你可不能提饿不饿的,我现在是一只大老虎,垂涎三尺,一口就能把你吃了。


他说:用不用,让他们送点吃的?


我嘿嘿笑着说:你是希望我饿着呢,还是希望我们这么呆着呢?


他想了想,说:你还是,饿着吧。我终于哈哈笑起来。


他也轻笑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来了那文章末尾的一段,忙故作神秘地说:佑生,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疯了。


他半天没说话。


我接着说:就是你的腿,虽然没了,可照样疼?


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小声地说:别怕,你没疯。还不谢谢我?(佑生:干吗要谢谢你?)你要是不这么觉得,反而少见。


他似乎叹了口气。


我接着说:我告诉你一个方法。(瞎编吧,让他高兴就好)从现在起,你就在脑中想象,我,不,不不不,小沈,是小沈,在那里拿刀,一下把你的腿截了,你的腿掉在了地上,没了。你忍无可忍,愤然起身,拿起一只大棒,把小沈,记住,是小沈!一棒,狠狠打蒙,出了你这口恶气!你也许就会好点。


他笑着说:你,告诉小沈,你这个方法了吗?


我小声说:等你把他打蒙了,我再告诉他。


他又笑起来。


我又贼笑着说:我为你解了这个疑惑,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开始习惯我的神出鬼没,犹豫地说:请讲。


我小声道:那天,你怎么,没听我的话?


他问:什么话?


我几乎在吹气:就是你怎么样,我喜欢,那句话.


他马上非常安静,没了呼吸。我嘿嘿笑成一团。


他停了好久,忽然说:云起,我昏迷的时候,梦见......我心头大跳,咬住牙不出声。


他又停了会,说:梦见你,用嘴,喂我药和水......(你怎么知道是我,也没看见,诈我吧?)


我仍快吓死了,马上说:我怎么没做到这样的好梦呢?(大实话呀!)


他又停下好一会说:还梦见,有人读诗经,净是错字。你要是听见了诗经,那我那些话......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忙道:你没梦见有人戳你的伤口?告诉你,那是小沈,跟我没关系。他轻轻笑起来。


......


我们在黑暗中悄声细语,仿佛回到了我们以往的那些时光,仿佛生死关头从没发生过......


说了一会话,佑生渐渐睡去,我坐在黑暗的床边听着他的呼吸,一直到天亮。


就这样,我们几个的交错陪伴佑生。小沈和程远图白天来看他,小沈给他换药。我大多白天睡觉,傍晚时到佑生房间,坐在床边,陪他说话,喂他吃饭和喝药(当然再不能象他昏迷时那样了),看他睡觉。他总让我给他梳头发,这差不多是我们最亲密的时间。我们离得那么近,我的脸有时和他只有几寸距离。他总是闭着眼,我能看清他的睫毛,他鬓角伤痕的细节。我一般不敢说话,怕我的口水溅到他脸上。我虽然在他昏迷时对他肆无忌惮,可还是不敢在他知道的时候碰他,怎么也不能想象我们曾经躺在一起......我现在只满足于在暗中听着他的呼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有时,倒是佑生会提起过去,象是在说一个他喜爱的故事,而我,总沉默不语或者声东击西地胡乱岔开,我不愿想他今天和我在一起就是因为我曾救了他。而且,对我来说,从我们那时分别后发生的事,让我们比以前更远,可见,那以前的事,不过是虚假的东西,我不愿意回首。


在黑夜里,他说:你知道,我怎么,抓住了你的脚吗?又来了,我不说话。


他停了会,继续道:我在土里,不能睁眼,可在脑中,看到了,那柱光。。。


我一下回忆如潮,那柱光芒,如此温暖明亮,那么让我欢乐而松弛,让我感到真正回到了家,真正的家,接受,和平和爱......相比之下,这世间是多么凉薄,多么无情无义......


佑生说:我,还在脑中看见,一个身影,从光里走出来,停到我手边,以为是,来救我的仙人,我才......


我笑着打断他说:结果发现,不是个仙人,是个混世魔王!天天只想犯上作乱,无时无刻制造事端!我就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就是不知道能用在哪儿。但现在我终于有了一点点自信,一点点,不多,那就是,在这个世间,没有人能比我更贫!


他笑起来,可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把这个信号当成让我抒发畅想的绿灯。开始大侃起来。


佑生,你说,我们来这个世间,真的有意义吗?是来这儿干吗的?我没来之前,从没想过这种破事,活一天,高兴一天,多好!结果这么一穿越,弄得我头脑混乱,思绪万千,真应了红楼梦,一大奇书,可惜我懒得讲,那书中的一句,若说有奇缘......(不能说出来,含糊吧),若说没奇缘......


佑生:你,是,有些混乱......


我忙接着:就是啊,我现在自我纠缠不已啊。知道的说我富有深刻哲理,勇于思维,不知道的就会说我,自讨没趣,无事生非......


他忽然轻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抬手,黑暗里,打不下去:你说,佑生,你这样损我,我又没法打你......


他轻笑道:腿都截了,打又有什么关系......


我赶快赔笑道:是小沈,他是罪魁祸首,我只是帮凶,而已。别怨我......


他笑了一下,轻叹了口气。


我接着说:佑生,听过没有,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轻声说:“当是《诗经》,《王风》中的《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说:“啊?!还有那么一大堆话哪?不管它了,你可算是知我者啊,我是何求哪还是心忧?


他慢慢地说:有时,知道何求,也许能,少些心忧......


我沉思地说:这不又回到生命的意义上了嘛!照你这样说,我们明白了为什么,有了目的,就不会那么烦恼,对不对?可目的是什么啊?


他的声音好象很远地传来:自然是,让你心中,快乐明亮的,东西。


我大叹道:佑生,你该是个哲人哪!如此画龙点睛。是啊,每个人的心不同,目的就不同!不能一视同仁,不能品评高低!心中的快乐明亮,也非身体欲望可同语啊。那知道了自己的心,就明白了此生的目的呀。


佑生叹了一声说: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知,自己的心......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说:那当然,要是都象你这样聪明,世上就没糊涂蛋了。


他低笑道:其实,有人糊涂。。也许就少了些忧虑......


我气道:咱们又转回去了!有了目的,还是逃不过忧愁啊!目的多种多样,成功事业,家庭幸福,谁能说都会手到擒来?所求不得,自然有所忧啊!那要知道心中所求又有什么用!平添失望和懊恼,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佑生的语气里毫无笑意地说:忧,又何妨!总比,无求,要好。若无求,此心,何用?此生,空度......


我一下,怔在那里,这其中的勇气和坚定,竟是我,无法能比。


......


佑生渐渐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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