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元旦后第二周，江宁省委副书记、省长裴长远，在省政府秘书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扈州。
他先后召见了扈州市四套班子的所有领导干部，一个一个地了解和询问刘岩在扈州的工作情况，让每一个人谈对刘岩个人的真实看法。
谈完话后，裴长远充分肯定了刘岩四年多来的工作成绩，高度评价了刘岩在用人上的胆略和气度。
并对扈州市教育系统的整顿，给予了格外的关怀。
裴长远表态说：“省财政近期将拨付五干万元，用于扈州市普通高中的校舍建设。”
当天夜里，刘岩与裴长远单独会谈。
裴长远紧紧握住刘岩的手，明显不同于白天两个人见面时的平静。
他剥了一个香蕉，送到刘岩手里，亲和地说道：“刘岩，我都听他们说了，没有想到你在扈州会这么难，丽莉知道吗？”
刘岩摇了摇头，没说话，面部表情很宁静，甚至有点疲倦。
“我准备安排你到燕京去，明年春节后，有一个全国市委书记的短期培训班，在中央党校。
三个月时间，你正好放松一下，让丽莉陪你一块儿回去。”裴长远说道。
刘岩看了裴长远一眼，摇了摇头，说道：“目前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在这个时候，我不想离开扈州。
请放心，裴书记，我不会倒下。”
“你要相信林勋他们，你不在，他们能......”
刘岩打断了裴长远的话：“市委书记是一面旗帜，在扈州人民需要我的时候，这面旗帜绝对不能倒下。”
……
旧历腊月二十九这天，刘岩一天的日程安排是：
上午和下午走访、看望扈州市破产企业的下岗职工，给下岗职工送温暖。
晚上六点钟，参加扈州市民营企业协会举办的辞旧迎新酒会。
刘岩和张木村、经委主任、民政局长，乘坐民政局的面包车走访下岗职工。
一整天下来，刘岩的心情都是沉甸甸的、灰蒙蒙的。
这四年多来，在平时的工作中，他更多关注的是人事问题、发展问题。听到和看到的，大多都是进步和繁荣。
然而，就在这辉煌和繁荣的背后，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因改革而遭淘汰，因企业破产而贫困潦倒，甚至因为失业而走投无路。
时代的进步和发展，并没有给这样一群人带来任何实惠。
反而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困惑。
这群人，就是大部分的下岗工人。
刘岩在走访了几家破产企业后，来到已经破产了的扈州市橡胶厂工人宿舍区。
宿舍区在原厂区的后面，实际上就是四栋八十年代初盖的三层楼。
住着不到二百户人家。
经委主任介绍说：“扈州市橡胶厂，原来是生产工业橡胶配件的小企业。
因为产品科技含量低、工艺落后，而被市场所淘汰。
工厂破产后，尚余部分资产，为职工买了养老保险和失业保险。
现在退休的工人，平均每月能领到三百元退休金。
厂里的大多数工人，都已经重新找到工作了。
下岗的工人，每月能领到二百四十元下岗救济。”
刘岩走访了几家下岗职工，感到还可以，生活并不算十分困难。
主要原因是，橡胶厂宿舍处在城市的商业区，那些下岗工人可以做点小买卖，尤其是对夜市和路边摊放开之后，解决了很多生活问题。
总体来说，橡胶厂的情况，比起刚才走访的纺织厂要好多了。
纺织厂宿舍区在城郊，纺织行业女工多，技术专业性比较强，在社会上和其它行业里用不上。
特别是中年女工，下岗后不容易找到工作。
工厂破产的时候，原有的纺织设备，已经按照国家限产压锭政策，全部报废了。
工厂没有资产来保证工人下岗后的生活。
纺织厂的下岗工人，有近三分之一靠最低生活保障救济来维持生活，许多职工生活，苦不堪言、惨不忍睹。
刘岩在一家特困工人家走访时，落泪了。
从橡胶厂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民政局长对刘岩说：“刘书记，我们带来的过年慰问品都发完了，今天是不是就到这儿？”
刘岩沉声说道：“不行，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按计划，今天必须全部走访完。慰问品不够，明天你负责送来。”
此时此刻，扈州市民营企业家协会辞旧迎新酒会，已经在俱乐部准备就绪。
豪华的大宴会厅里，华灯齐放，披红结彩，回荡着欢快的乐曲，充满节日的喜庆。
十张大圆桌摆成两排，大多数企业家都已落座。
林勋、杨松、周保健等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也都来了。
有的和民营企业家们握手寒暄，有的在一起交谈。
身穿中式旗袍的服务员小姐，在门口列队迎候着来宾。
十几名餐厅的服务员，正在忙着为来宾服务。
七点钟过了，还不见刘岩来，民营企业家协会会长十分着急，过来问杨松：“杨副市长，七点过了，刘书记怎么还没来？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要不你打电话问问。”
杨松苦笑道：“他手机不开，谁也不知他走到哪儿了。按理说，现在该来了，再等一等吧。”
这时，服务员已经开始陆续上菜了。大款们的聚会，酒宴当然不能是薄酒淡菜。
上的菜当中，有龙虾、鲍鱼、红蛤蟆、野山鸡、鳇鱼、海胆、赤贝、冬季山野菜、烤鸭和多种新鲜瓜果。
白酒是五粮液，啤酒是青岛，葡萄酒是通化干红。
另外，还有十多种饮料，供宴者自由选取。
这时，林勋也着急了，看了好几次手表。
周保健在一旁问道：“林市长，菜都上来了，是不是可以让大家先开始？”
林勋沉思片刻后说道：“再等一等吧！刘书记说好一定参加酒会的，但此时此刻却联系不上。
我已派车派人去找他了。”
面对着一桌桌丰盛的酒宴，民营企业家们显然也有些按捺不住。
就在这和时候，只见刘岩和张木村走进宴会厅。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所有人都站立起来了。
只见刘岩一边走，一边向大家挥手致意，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各位企业家，非常抱歉！
我肚子早已经咕咕叫了，这是在提醒我，大家都在骂我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刘岩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宴会终于开始了！
刘岩端起酒杯，发表了简短的祝词：“我代表扈州市委、市政府，向全市的民营企业家，祝贺新年......”
接着，刘岩和参加酒会的市委、市政府领导，分别到各桌敬酒。
一时间，交杯换盏，把酒畅谈，醺醺酒意，融融情意，乐在其间。
此时此刻，刘岩的脸在笑，心里却笑不起来。
一边是下岗工人的穷困潦倒，一边是大款们奢华的宴会，让他感到心如刀割，隐隐作痛。
酒至半酣，会唱歌的企业家，纷纷献歌助兴。
这时，一位女企业家唱完一段京剧，非得拉着刘岩上台，一定要他给大家唱一曲：“刘书记，我很早就听说，你不仅歌唱得好，而且还会自己作词作曲，特别好听。”
“你怎么知道的？”刘岩惊讶道。
“刘书记你还不知道吧？我也是从永峰县出来的，和裴晓虹、袁珊珊、谭媛媛她们几个，都是永峰县一中毕业的。
你当年在源平知青点的即兴作词作曲唱的那几首歌，她们都告诉我了。你就别谦虚了，给大家露一手吧！”
在一片喝彩声中，刘岩迈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歌台。
刘岩接过话筒，一脸写满了严肃，沉声说道：“对不起！感谢在座各位的盛情，今晚我不唱歌，我给大家讲一段故事吧！
我之所以来晚了，就是因为这个故事。
今天，我和市里的一些领导，走访了下岗工人。
大家大概听出来了，今晚我的嗓子哑了。
见到我们的下岗职工，我刘岩帮不上他们多少忙，只能多说了些慰问的话。
一看才知道，现在扈州市有些下岗工人，真苦啊！看了让人心酸。
纺织厂有一家三口，男的叫林天祥，下岗后，靠着蹬三轮，挣几个钱养家糊口。
妻子叫高月萍，重病在身。本来应该住院，因为没有钱，只能在家躺着。
一个女孩正在上中学。
一家三口挤在原来厂子里的一小间宿舍里，房间里就一个铺炕，一盏电灯。
炕头一口锅，几个碗，还有一个木箱子。除此之外，家里一件家具都没有！
我去的时候，孩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正趴在木箱子上写作业……
什么叫家徒四壁，今天我算是亲眼见到了。
就在一个月前，林天祥不幸让汽车给撞了，断了腿。
肇事司机逃之夭夭，交警到现在也没找到。
这样一来，林天祥再也不能蹬三轮车了。
夫妻俩都躺在床上，这让一家人怎么活啊？
今天，我和张木村秘书长，代表市委和市政府，给他家送去一袋面，十斤肉，一百元钱过年。
这一家人流着泪，口口声声的对我说：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领导……
可是，我听了这些话，心里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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