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为民回到水泥厂宿舍时，发现大家神情沮丧。望了望自己的上铺，付生不在，于是问老陆道：“陆大哥，付生哪里去了。”
老陆声音哽咽道：“付生走了。”
王为民不解道：“走了，到哪里去了，回老家了吗？”
老陆声音里带着哭腔道：“是到天堂去了，再也不回来了。”
王为民心中大惊道：“怎么回事，他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老陆哭道：“你到市里培训的第二天，付生在货车上装水泥时，司机赵安定以为付生已经下来了，便提前将货车启动，付生从货车上摔了下来，正好落在右车轮旁边，当场就没气了，真是惨不忍睹呀。”
王为民一屁股坐在床上，他想起付生这一生活得既卑微又窝囊，受了一辈子的苦，遭人白眼，不被尊重，他的人生就如同这水泥厂的灰一样直到死都没有洗净过。
他说话结巴，长相猥琐，没有一个女孩子正眼瞧过他，他这一生，活得是多么的不值得呢？不舍得给自己买一件像样的衣裳，宁肯手磨破也不愿意花钱买手套。
他没有住过酒店，甚至都没有下过馆子，他的钱全部都寄给了他那个填不满的家，那里有他的妹妹和一个傻弟弟一个傻妹妹，现在他走了，那他的妹妹又该怎么养活那两个傻子呢？
他一生都没有经历过女人，或许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他从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注定要一辈子受苦，一辈子还债，他有还不完的债。他走路从来都是低头的，他不敢抬头看天，他将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他也无法得到别人的理解，他是孤独和自卑的，而他就这样死了，连一次光都没有发过，他的世界是黑暗的，而他正走向一个更加黑暗的世界。
王为民道：“老陆，她妹妹来过吗？”
老陆道：“来过了，不过付生的尸体当天就火化了，她妹妹第三天从老家赶来时，连付生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王为民又道：“怎么能这么草率呢？毕竟人命关天呀？”
刘一鸣接口道：“谁说不是呢，付生的妹妹付敏几乎都哭晕了。”
老陆道：“我们搬运队的人就是命贱，五年前王海滨摔死时，厂里也是这么干的。”
王为民道：“那市建材局派人过来调查了吗？”
老陆道：“调查个锤子，估计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王为民心想，也对，王家福现在是敏感期，这种重大安全事故肯定会压下来，不敢往上报。
王为民又问道：“那工厂给了什么赔偿没有？”
老陆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她妹妹闹了两天，就回去了。”
王为民心想，付生是个老实人，他妹妹肯定也是个老实人，现在他走了，她妹妹的日子一定很难过，水泥厂一定会欺负她是个乡下人，没有见过世面，随便赔点钱就将她打发掉了。
王为民心情激动，心想自己生前没有真正关心过付生，但现在他死了，自己一定要为他讨个公道，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吧。
王为民道：“老陆，你知道付生家还有一个傻弟弟和一个傻妹妹吗？”
老陆道：“这可没听付生讲过，只知道一发工资他就将钱往家里寄。”
王为民心想付生对自己还是信任的，他和老陆他们相处几年都没有将家里的事情说给他们听，而自己才来三个多月，他就跟自己讲了。就凭这一点自己也要帮他。
王为民知道搬运队在水泥厂是没有什么地位的，水泥厂的人只把他们当成会出死力的大傻，水泥厂无论什么大小事情，搬运队基本上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可是现在自己找谁去了解呢？他想起了小月，她是负责人事又是工会委员，她应该知道点情况。
第二天上午，王为民找到小月办公室，办公室里其他两个人正好有事出去了。见到王为民来了，小月热情地打招呼道：“为民，你培训回来了，快请坐。”
王为民没有坐，而是直奔主题道：“小月，你知道付生死了，厂里赔了多少钱吗？”
小月脸色一变道：“付生死了关你什么事，和你不相干的事情最好别瞎打听，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王为民听小月的口气就猜到厂里一定是欺负付生他妹妹，随便出点钱将她打发走了。
王为民本想再继续问下去，但看小月的脸色很不好看，便闭了嘴，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小月望着王为民远去的身影叹道：“一个才来三个多月的搬运工还想为别人出头也是太不自量力了。”
王为民走出办公室，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正义感将他全身激得热血沸腾。他走到出纳那里将自己九月份的工资都领了，一共是二百六十三元五角钱。王为民将钱揣进裤兜里，然后便走到水泥仓库，他找陈俊请了三天假，他决定亲自到付生的老家定县大王乡刘畈村去找付生的妹妹。
他本想将上次借陈俊的钱还了，但现在看来只有等下一次了。
王为民跟金桂讲了一下自己要回老家一趟，免得她担心，他跟陈俊请假时也是这么说的，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去付生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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