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的身世？”我问。
“嗯。”陈弈点了一下头。
“这样啊……那还骗不成你了。”我顺势把我之前说错的话编成谎言。
“你说谎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他皱了皱眉。
“无所谓了，你快下达军令吧，近日就出发吧。”我说完转身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子。
屋外下起了小雪，地上已是一片霜白。我缩了缩身子，全身缩进棉衣里。又一年了。我今年该是十八还是十九？我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刀尖舔血的日子是容不得风花雪月的。北方太冷了，回去南方吧……
四天之后，军马整装待发。今日，将会分批次行军。陈弈带着我则在最后一队，日落后出发。正要出发只时又遇上了变故。援军竟然提前一月到达这里，他们是带着圣旨来的。
“什么意思！”陈弈看完圣旨怒不可遏。
老太监也不怕他，慢慢悠悠的说：“战场凶险，皇上恩赐小世子回京养育，陈将军可不要不知好歹，误会皇上一片好心。”
我倒是早就猜到了，养狗要拴绳，不栓绳的野狗可是会咬主人的。一个君王至少要牢牢抓住军权。
“让应留走吧。”我劝说正在气头上的陈弈。
陈弈没有应声不甘的背过身，默许。老太监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自己只要出错一毫都将被陈弈挫骨扬灰。
冰天雪地之下，连空气都要凝结了。我永远是那个焦躁的火焰，最耐不住性子的那个。
“你带他走吧。”我平淡的说。
“谢夫人成全。”老太监接过了奶娘手上的孩子。银环早已泣不成声。
“你也把银环带走吧。”我说。有银环跟着我放心。此去凶险，她是不便跟着的。
“夫人！”银环哽咽的看着我。
“此一别……大概不会再见了，你照顾好应留，我也放心了。”我向银环交代说。
“银环，以命保证会护着小世子的。”银环一把鼻涕一抹泪的说。
回京的队伍算不上浩荡。可却像是把什么都带走了一样。陈弈站在城楼上，看着自己的亲骨头渐渐远去，缄默不言。他是近而立之年的人了，这些挫折他经得起，我不必怜惜。
队伍最后，银环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我。我与她这一走确实就是永别，她刚回凌城，就被南华熙处死了。她的身份被南华熙知道了。我可以原谅她，但是南华熙不会原谅。这件事还是我再回人间的时候知道的。
日落之后，陈弈带着我向着南方行军。按照之前的计划，我们绕开叛军的大部队，沿着小路行进。援军及时到来，减轻了后方的压力，陈弈似乎无心恋战，他只想护我安全离开，临别之前与我多相处一会儿。
到了南方的边界，陈弈失眠了，整夜他都睁着眼睛对着窗外发呆。即使他睡着了，也在梦里不停问我，为什么不肯留在他身边。我成了他的劫数。或许终有一天我会为此付出代价。他是意料之外的，也是情理之中的，这天道赐与我的。
深夜，我们暂住在淮城的小宅邸。
“睡不着？”我坐在床上问起身出门的陈弈。
“我出去看看。”他走出门。每当他心绪烦乱之时总是去源自里去练一套枪法。现在他使用的招数皆是我教授给他的。
“唉……”我长舒一口气，清爽不少。最近的气氛压得我喘不上气。长痛不如短痛，我还不如以走了之。
“夫人~夜长我陪你~”卧房走进来一个人，陈弈的相貌、陈弈的声音，陈弈绝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你怎么在这里？千面猫狐？”我早就猜出他的身份。
“你这个人没意思，怎么能这么快就猜出来？我可是精心准备了很久。”千面猫狐袖子一掩，露出本来的相貌。
“你装我相公，我还能认不出来吗？而且你装的也不像。”我看见他倒是心情好了些，他太好玩了。
“我装南黎瑾的时候你可没认出来，他不是你相公吗。”千面猫狐一脸委屈。
这小子惹人生气也是一绝。
“别把那个人跟我们家陈弈比。”我白了他一眼。
“我可是来给你送消息的，你可不要亏待我，这屋子里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拿些。”他四处打量着走过来。
“你有我妹妹的消息了！”我惊呼。
“嘘！小声点！你家相公就在门外呢。”他有些紧张的说。
“好，好……”我压低声音。
“你越过天青一色那山脉后，往西走，有一个落溪镇，那是一个侠客聚集之地，你妹妹就在此镇。”千面猫狐说。
“我知道了！”我激动的又问：“她怎么样？好好吃饭了吗？受苦了吗？”
“他可舍不得你妹妹受苦……”千面猫狐说。
“谁？”我问。
“有人来了！”千面猫狐听见风吹草动就闪身离开。
闻声而来的陈弈赶回来：“是谁？灼儿你受伤了吗？”
“是我的朋友……”我回答，千面猫狐他这武功不怎么样，跑的真快！我把好消息告诉陈弈：“我知道妹妹的下落了！”
“嗯。”陈弈表情复杂，凝重、惋惜、不舍与感叹交融。
“你终于能摆脱我了，你不高兴吗？”我先让氛围缓解，却反而加重了他的痛苦。
“与你相守的每一个时辰，我从未厌烦过。”他舒展眉眼，苦笑说。
“我也是，你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我回应。
“等找到你妹妹，你就回来吧。”他似是祈求到。
“要是我还活着，我就回来让你养着我！”我答应到。
他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我，忽到情深之处：“我爱你。”
“嗯？嗯……”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别过头去：“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爱你……”他手指划过我脸颊：“即便你……不再爱我了。”
“我不爱你，陈弈。”我冷漠回应道。
“我知道，我知道……”他无力的靠在我身上，双肩微微抖动。
“我这样的女人可配不上你。”我说。我可是做了触犯他底线的事情的，他不该原谅我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为了我舍身的？你这么想让我恨你吗？”他问。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反问。他果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我曾经为了救他的好友做了那些事情。终究是为他。可最终没能让我所愿。
他听我说完，收紧怀抱：“是我错了……”
“你没有错。”我冷冰冰的说。他本来就没有错，错的从来都是我，他倒先认错了，这是何道理？
最先妥协的永远是这段情中陷得最深那个一个。
“若我相信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走了？”他的声音尽是懊悔。
“是。”我回答。差一点，就差一点……差一点我就渡不了这劫，抛下神格做个只看眼前人的凡人。这就是情劫，一步入天，一步深渊。凶险无比。
“我……错了……”他和自己说。
肩头一块潮湿蔓延。我拍拍他的背算是安抚。就算是善终吧。
天上有个万华帝君，与凡人相恋，三生三世，她的心上人折磨了她三生三世，等到她病重独房无人问之时，终于悔悟，断了尘缘。天道垂怜的神仙，终会过得情缘。
三月。乾国边界。我面前的山脉就是“天青一色”。远方水雾蒙蒙，天与山脉像是连在一起。
我的妹妹云暖就在山的另一面。或许是血脉相连，我竟觉得确实与她越来越近了。
“那我走了，你安好，陈将军。”我转过身，向我身后牵着马匹的陈弈看去。他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把身上的佩剑取下来递给我。这些日子我和他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了，他应该也对离别麻木了吧。
“带着它吧。”他说。
“谢谢你。”我接过剑，拔出剑刃，寒光凛然。是把好剑。
“这把剑……叫莫离。”他说。
“是嘛……”我尴尬笑笑。他这小子还不死心，真是一根筋！
“莫离，莫离。”他自言自语。
在他注视之下，我翻身上马。他曾想派人和我一起去，被我拒绝了。他也觉得派个男人保护我，与我独处不妥，才放弃的。
“有缘再见，祝将军武运昌隆！”我骑着马头也不回的飞驰向远方。
下次相见，愿四方安定，百姓安康，他也……安家。
（《安四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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