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里贴身伺候皇帝的大宫女被内侍拖出去就没有了声息，一条人命还不如一片从树上掉进水里的枯叶，连半点涟漪都未起。
皇帝愣愣的坐在那里，眼角的余光扫过散批下来的头发，半响才道：“何秉，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何秉硬着头皮上前道：“皇上春秋鼎盛，怎会老。只是圣体欠安，需好好养养。”
“好好养养？”皇帝嗤笑：“养什么养，他们哪个想朕养好？他们只会觉得朕老的太慢，怎么还不去死！”
说完，伸手捂住胸口，蹙眉狠狠地喘息：“太子，太子呢？还在外面跪着？”
何秉应声：“是，还在殿外面跪着。”
皇帝喘足了气：“看看，瞧瞧，这就是朕培养出来的一国储君，只会跪着。他除了跪还会做什么？一场仗他从春打到冬，毫无寸进。通敌卖国，还窝藏敌国细作，据说是个女人？朕的太子缺女人？他就这么等不及朕老死，想活活把朕气死？”
何秉低眉顺目的在一旁站着，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敢说，只做一个静听者。
他自幼在皇帝身边伺候，那时候皇帝还不是皇帝，连太子都不是。能一直活着，熬上这个位置，靠的不仅仅是运气。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时候只听不说什么时候只做不能听也不能说，他比谁都清楚。
大理寺卿赵恒来的很快，皇帝靠在椅子上，披头散发的，眼睛半睁半闭的看着他在下面磕头行礼，好像没有睡醒似的。
“说吧，这个时候进宫有何要事。”
他没叫起，赵恒只能跪着，叩首道：“启禀皇上，下晌的时候有人突然闯入大理寺送了一封书信给臣。信中言明失踪多日的安宁公主就在京城。”
皇帝的眸子一缩，开口道：“为何不早些来禀？”
赵恒道：“事关梓州一案，和安西死去的众多将士的性命，安宁公主是唯一的活口，这些日子京兆尹，九门提督府，还有梓州那边都在不遗余力的寻找。”怎么也轮不到大理寺呀，可这送信的人却将信送来大理寺，他这……
“臣不敢大意，亦不敢仅凭一封书信就惊动皇上，只能自己去查证，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说来说去还没有到重点，皇帝只觉得胸口闷的越发的厉害，似乎随时都要窒息的感觉。不耐烦的开口道：“安宁公主现在人在何处？”
赵恒道：“西山，慈心观！”说完，看了皇帝一眼，再开口有些艰难：“臣派出去的人回禀他们找到安宁公主的时候，看见了六殿下。”
说完这话，大殿里就静了下来，赵恒跪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安宁公主是为了和亲，皇后娘娘从掖庭专门挑选出来的待诏秀女。容貌出众，家世清白，据说当时派去的人将其祖宗十八代都翻了一遍，没有任何不妥这才拟定的人选。
后来和亲路上出了问题，长宁侯世子惨死，安宁公主却下落不明。
而后有流言传开，说是安宁公主与太子有染。
那时太子还在西夏战场上，如何与安宁公主有染？
作为梓州一案的唯一一个活口，一直没有踪影，四下寻找都没有能得到半点消息，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人发现出现在京城。
更要命的是竟然和六皇子有牵扯。
要知道这位被皇上监禁，只能在六王府，竟然出现在西山慈心观还和安宁公主……
事情有些大发了。
如今腊月二十八，还有一天就过年了。
这个年怕是注定过不安生了。
“人呢？人都带回来了没有？”
赵恒道：“微臣派人围了慈心观，由皇上圣裁。”
一个公主，一位皇子，他一个小小大理寺卿搞不定，所以才这个时候急匆匆进宫觐见，为的就是求一道旨意。
抓或是不抓，得皇帝一句话。
“传朕旨意，让许世安带人将六皇子和安宁公主羁押，彻底查抄慈心观。里面的人全部给朕压回来，你亲自去审。小小道观，不思好好供奉，修身养性，尽干些藏污纳垢之事。”
“臣，遵旨！”赵恒起身快速退了出去。
藏污纳垢，说的是六皇子和安宁公主？安宁公主就不说了，朝堂上的人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应付高凉人，由着野鸡飞上枝头假装凤凰。可六皇子，那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血脉，中国嫡子，皇上这回看着气的不轻啊！
赵恒退出去之后，皇帝缓了缓，终于缓匀了气，扶着椅子坐直了身体，目光微沉：“去，让太子进来。”
宫门打开，何秉亲自带着内侍去请。
“太子殿下，皇上召见！”
李代元缓了半响，冻的僵直的身体才微缓，只不过跪的太久，站了几次都没有能站起来。
何秉只能指挥小太监将他搀扶进去。
殿内烧了地龙，暖融融的，一掀开殿门口的帘子就是迎面一股热浪。
进了殿，李代元就伸手挥开了扶着他的小太监，踉踉跄跄半摔下去跪在地上，膝盖碰上大理石地面发出一声响，让人光听着都觉得疼。
“父皇！”
没有问安，只简简单单的喊了一声。
皇帝抬起眼皮，嘴唇哆嗦了一下，拔高声音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作践自己给谁看？”
李代元看了他一眼，看着不过短短半载，变得花白的头发，消瘦的身形，原本伟岸的身姿此刻形同枯槁。
只看了一眼便又垂眸，开口道：“自然是给在意之人看，若是无人在意，那就自作自受给自己看。”
说完，抬眼看着皇帝：“儿臣只是想试试，父皇对儿臣的感情是否有儿臣对父皇的孺慕来的重。”
皇帝冷笑：“感情？你跟朕讲：感情？朕告诉你，朕是天下之主，这天下子民在朕眼里都一样，没有谁不一样。朕，没有感情！”
李代元垂眸，没有说话。畜生尚有舔犊之情，难不成人还不如畜生？还是说做了皇帝才会如此，那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朕刚刚接到大理寺卿赵恒的禀奏，说是在慈心观找到了安宁公主。九门提督，京兆尹，还有老二和白玉卿找了她这么久，一无所获，你一回京人就找到了。太子还真是朕的福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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