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完全属于你的。”方佳宁趴在操场的栏杆山，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练习的长跑队。
十三岁的她能说出这样少年老成的话，刘怡然一点也不诧异。
放学后，两个人常来操场闲聊，度过无所事事的每分每秒。
方佳宁将头发掖到而后，侧脸看向刘怡然，笑着说：“你觉得呢？”
淡黄色的光线洒在她的身上，方佳宁像是在发光，长睫毛留下淡淡的阴影，刘怡然觉得她好看极了。
“我，不知道。”刘怡然实话实说。
“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你·死了，被烧成灰，洒进江里或者海里，或者埋在土里，你就不再属于你自己了。”
见迟迟没有回应，方佳宁安慰似的继续说：“谁之后那么久以后的事呢。”目光又转回操场上，一声哨响，一个黝黑的少年像风一样跑了起来。
刘怡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操场上不少人，不知道她在看谁。
“等不在这个世界了，你想睡在哪里？”刘怡然刻意规避「死」这个字眼。
“嗯……土里吧，想跟大地一起感受四季的变化，跟植物还有虫子交朋友，这样不孤单，”方佳宁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我在那睡，想我的人找得到我。”
刘怡然看着对方认真思考的表情，觉得心脏要跳出来了，“也是，江啊海啊，太大了，不太好找人。”
风一样的少年路过到了两人眼下的跑道，一跑过去，方佳宁就看到了他的名字：霍斌。
跟从小就好看的方佳宁不一样，刘怡然结结实实地胖了十一个年头，明明吃得不多，却还胖成了眯眯眼，再好看的鼻子和嘴巴也起不了作用。
大人们总是夸刘怡然胖乎乎的很可爱。
但是同班的小朋友总是叫她「小猪」、「胖妞」。也许没有恶意，的确结结实实摧毁了刘怡然的自尊心，户外活动时她总是低着头躲在角落，尽量不跟同学有什么接触。
她没做错什么，她只是胖而已。
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那天，转校生方佳宁报道的那天，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拎着书包，乖巧地站在班主任身边。
做自我介绍时，坐在最后一排的刘怡然抬头看了看，心生羡慕，她真好看啊，自信发言的样子是刘怡然可望不可及的。
同桌是全班最调皮捣蛋的李凡，他眼睛看着方佳宁，侧着身体嘲讽刘怡然，“啧啧，她的眼睛至少比你的大三倍吧，猪妹。”
刘怡然没有说话，低下了头，假装在看书。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美丽参照物方佳宁被分配到了刘怡然前面坐着。
整堂课，刘怡然都看着前桌挺拔的后背出神，可能都没注意到自己也挺直了背部。
刚一下课，李凡从座位上弹跳起来，狠狠地敲了一下刘怡然的后脑勺，嘴里撇下一句“猪妹”就跑出了教室。
原本整理东西的方佳宁突然回过身，笑眯眯地跟刘怡然打招呼，两人简单聊了两句，就直截了当问那个人在叫谁猪妹。
“我。”刘怡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紧接着她看到了方佳宁的眼睛逐渐变得凌厉。
李凡破天荒地在还没打上课铃声时就回到了座位上，他从别人口中得知方佳宁是因为早恋被迫转学的，于是就起了交个朋友的想法。
“诶，那个新来的。”李凡趴在桌上，主动搭了话。
“怎么了？”方佳宁态度友好。
李凡见到有所回应，马上接着说：“没事儿，想跟你做个朋友。”
谁知上一秒还笑眯眯的方佳宁变了脸，眉头紧皱，“不行，我不跟丑八怪做朋友。”
说完就回身忙自己的事了，李凡不可置信地坐直了身体，挠着后脑勺，刚想反驳两句，上课铃声响起，老师也准时进门，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目睹一切的刘怡然强忍着笑意，死命地咬着嘴唇，这是第一次看到李凡吃瘪，她心里暗爽，又担心被看到后被叫「猪妹」。
但显然，李凡已经沉浸在「丑八怪｜」三个字中无法自拔了，他什么都注意不到。
出乎刘怡然的意料，下课后，方佳宁主动向李凡道歉：“对不起，不该叫你丑八怪，你是不是心里很不舒服？”
李凡看着对方眨着大眼睛，心里突然觉得自己跟她一比较确实是个丑八怪，于是摆摆手说：“还好啦。”
“既然知道这种词能够伤害到人，那你为什么要叫别人猪妹呢？”
面对突如其的来斥责，李凡懵了，喃喃自语道：“大家都这么叫……”
方佳宁冷笑一声，“我和大家一起叫你丑八怪，你会不会很难过？”
漂亮！刘怡然被方佳宁的输入彻底征服，此刻她眼中的方佳宁是踩着七彩祥云的大英雄！
李凡不说话，少年的自尊心让他想接着驳斥什么，但想想方佳宁的话，又十分有道理。
他陷入了纠结。
中午放学，方佳宁主动和刘怡然结伴，两个人沉默地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刘怡然怯生生地道了谢。
“你以后不要这样，挺起胸膛，好好面对大家。下次他们叫你「猪妹」，你可以反驳回去，或者告诉老师。”
“但是，我之前有告诉过老师，她说那只是同学们在跟我玩。”
方佳宁立即反驳：“才不是嘞，你自己觉得呢，那个绰号你喜欢吗？”
刘怡然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开玩笑要双方都觉得好笑，他笑完了，你没笑反而因为他的话觉得难过，那他就是在欺负你啊。”
方佳宁小小年纪，看问题倒是通透，三言两句就把刘怡然说动了，她第一次萌生了保护自己的想法。
从那天起，方佳宁和刘怡然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出言嘲讽刘怡然只是方佳宁的衬托，但每一次方佳宁都立马反驳，字字珠玑，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说过她是她的陪衬，也没人叫过刘怡然「猪妹」。
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刘怡然跟着方佳宁从早到晚东跑西颠，游泳跑步跳舞，两个月瘦了大半个人，个子也高了不少，精致的五官乍现，有了之后大美女模样的影子。
家人都讶异刘怡然的变化，思考过后将这归功于成长发育。
但她知道，除了自然规律，更要感谢方佳宁。
初中开学前夕，两个少女并排躺在床上翻看漫画，手里各捏着一只冰棒。
“我算不算丑小鸭？”刘怡然看到漫画里，男主角对女主角的形容，她忍不住发问。
方佳宁头也没抬，坚定地否认了。
刘怡然有点失落，“好吧。”
“鸭子怎么会变成天鹅呢？你本身就是天鹅啊。”
听到方佳宁的补充回答，刘怡然甜甜地笑了。
有的时候摧毁自尊心只需要三言两语，但在废墟之上建立起自尊心却是无比漫长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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