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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婆的马甲(三)

        荆羡由衷佩服自己,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自从高一在新生礼堂对他起了心思后,她一直伪装得很好。作为学校里风头无俩的人物,她承认自己有几分虚荣,既不愿沦为他人口中的谈资,也不高兴放下自尊去玩倒追。

        日复一日的单相思里,日记本上满满当当都是这个人的名字,已经毫无缝隙地衔接她的梦境与现实。

        尽管如此,她也没打算付诸行动。

        最好的结局是什么?

        在荆大小姐的设定里,要么让他主动投诚乖乖拜倒在在石榴裙下,要么就等高三毕业,不行就大学里再耗四年,咱们山高水长,走着瞧。

        只是这些微妙的平衡,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数学竞赛给打破了。

        远观和近赏是截然不同的体验,有过接触,贪心便如罂粟,被王康州的无心安排划破花壳,叫她再难满足以目前的陌生人关系。

        想要交谈,想要独处,想要更多……

        各种念头接连不断。

        荆羡在车里坐了半个小时,隔着一条街,一瞬不瞬望着他最后消失的地点。

        独栋的建筑,五层楼高,房顶有着哥特式的尖端风格。宛若十三世纪暗□□的外墙上,爬满了藤蔓和蔷薇,窗户里缀着玻璃画。

        她看了很久,才注意到门扉边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两个字——潮汐,像是店名。

        奇怪的地方,说是餐馆,却没有迎宾的waiter,说是商店,偏偏大门紧闭,这样独特引人注目的装修,若只是个空壳地标,他进去做什么呢?

        最终,陪她强行发呆良久的司机按捺不住,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这里头是VIP俱乐部。”

        荆羡愣了愣,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隐蔽的花园树丛旁,豪车们依次盘旋而下,估摸着真正的入口在地下。

        这么神秘。

        荆羡迟疑:“该不会是那种……”联想到奇怪的情节,她有些难以启齿。

        司机从后视镜里扫她一眼,被小姑娘天真的想法逗乐,笑道:“哪儿能啊,合法场所,商务应酬比较多,荆先生在国内的时候也常去。”

        荆羡松一口气,赶紧把脑补画面尽数抹去。

        能让荆念大魔王青睐有加的地儿,那决计不会差,这么一看这人兼职的逼格还挺高。

        荆羡趴在车窗边上,多问了几句要如何进去,得知是会员制需特殊卡片验证后,今日只好悻悻作罢。

        回去的路上,她阖着眼假寐,思绪浮浮沉沉,一直在琢磨要怎么糊弄她爸搞到这入门券,想了几个理由,都略牵强。

        百般苦恼间,手机忽而震了下。

        是荆焱的消息。

        【我这周末学校要补课,睡宿舍。】

        很快,紧跟着又是一条:
        【下周也不一定回家,中午你自己吃,别来我这儿。】

        荆羡要回复的手指顿住,转而在屏幕上慢吞吞划拉了一下,有些不爽孪生哥哥避之不及的态度。

        讲道理,十九中的饭菜根本比不上三中的可口,她不过是怕他哮喘复发过去监督罢了。

        以为她故意蹭吃蹭喝?

        搞笑。

        荆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异常冷漠地回了个哦字,将手机丢回书包。到家后,她因着这一晚的跟踪事件,迟迟不能平静,在网上搜索【潮汐】会所,然而得到的信息寥寥。

        房里冷气略低,她缩在被窝里,毫无睡意。

        手机荧幕散着幽幽的光,她眨了下眼,点开微信界面,缓慢地将十一个数字输入到添加新联系人的搜索框内。

        很早就有了他的号码,也很早就烂熟于心,可始终没能有勇气主动联系。

        她看着跳出来的微信账户,诧异地发现他的头像似乎变了,从一片漆黑的压抑莫名换成了一头囚禁在笼子里的野兽。

        大半夜看这种图,观感不太好,荆羡没放大,在他受访限制的朋友圈无意识逗留了很久,没能战胜脑子里蛊惑的恶魔嗓音。

        最终,她硬着头皮,拨通了荆念的越洋号码。

        用的借口是初中同学聚会,她作东,想找个私密性特别好的地儿。荆羡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十八般武艺都用上,才勉强磨得对方同意。

        第二日,管家送来一张平平无奇的芯片卡。

        “先生嘱咐了,门禁十点半。”

        荆羡满口答应,揣上这手掌大小的黑色卡片,约了宁瑶去血拼。她的零花钱素来宽裕,知道要披马甲,这会儿也不敢抠抠搜搜,直接杀去了高奢店。

        御姐套装换了一身,高跟鞋似模似样一穿,清纯如白蔷薇的小姑娘便瞬间长大。

        宁瑶满脸惊叹:“妈耶,好成熟。”

        “要的就是这效果。”荆羡接过店员搭配的黑超墨镜架上鼻梁,摆了个POSE:“认得出我吗?”

        宁瑶摇摇头,又指着她的公主头:“发型。”

        荆羡脸上挂着运筹帷幄的微笑,给她看了网购的假发图片,自信道:“我的计划万无一失。”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这原本是粉丝自我调侃与爱豆之间的关系,如今用在荆羡身上,倒也八九不离十。既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又想和喜欢的人多点时间相处,矛盾如她,根本没得选。

        ……

        过完周末,又是新的一周。

        很遗憾,荆羡没能在集训班的小教室里再度遇上他,那一晚少年冷着嗓子同她讲题的经历恍若梦境。白天,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路过九班,有时候是去洗手间,有时候是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批改试卷。

        诸多机会里,能见到他的惟有寥寥数次。

        少年总是困倦模样趴在桌上补觉,偶尔清醒,也是百无聊赖地靠着椅背,听着同年级男生们荤素不忌的话题,面上永远是格格不入的阴冷。

        像是游离在外的疏离,疏离到任何人都难以接近。

        有那么一回课间操,下楼梯时她刻意邻着九班的队伍,接踵而过时,因为拥堵的人群,肩膀同他撞了一下。

        少年面无表情,双手插在兜里,抬眸瞅她一眼,不感兴趣地收回,前后停留不到半秒。

        至于那个眼神,和看花花草草并无不同。

        荆羡料想的惊鸿一瞥,根本没有发生,退而求其次的加深印象,也不存在。像是一场自我感动的独角戏,男主角从头到尾都是波澜不惊,惟有她弥足深陷。

        这打击,绝对致命。

        心高气傲如荆羡,都快魔怔了,她都分不清是自尊心作祟,亦或是思念成疾,总之,这一切,都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逼着她将之前仍在犹犹豫豫的计划敲定。

        周五回家后,她在日记本上,写下了最浓重的一篇短文——
        【今晚,我将披上富婆的马甲,我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荆念夫妇暂时在国外,荆焱这阵子又住校,天时地利人和,完全没有束缚。

        荆羡在镜子前折腾了足足一个钟头弄好一身行头,随即溜去父母的卧室,用许柔的化妆品像模像样地画了个烈焰红唇。

        末了她嫌不够,又捏着防水眼线笔,小心翼翼在鼻尖上点了颗痣。

        她没故意扮丑,露在外头的部分依然窥得见美貌,雪肤红唇,纤腰长腿,唯独少了稚嫩的青涩气息。

        叫上计程车去会所时,的士师傅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给了荆羡十足自信,言谈间完全将她当成了同辈人。

        “小姐姐去潮汐做什么?那可是出了名的销金窟,烧钱得厉害。”

        荆羡摸了摸不太适应的栗色长卷发,对着反光的车窗检查自己的LOOK,语调很淡定:“哦,我去找人。”

        的士师傅听到这甜软如羽毛飘浮的嗓音,愣了两秒,又从后视镜里打量她相当御姐的装扮,为这奇妙的反差而惊讶。

        荆羡没心思寒暄,垂头摆弄手机。

        一路上,微信消息不断。

        宁瑶正在苦逼上家教补习,身在曹营心在汉,恨不能耳提面命,一发三连击:
        【注意你的人设!】
        【一位视金钱如粪土的失意白富美。】
        【同时身患隐疾,不能开口讲话。】

        荆羡:【……】

        半小时后,她刷完荆念的卡,立马从迎宾的waiter身上感受到了十足恭谨。

        绕过古里古怪的入口,她跟在领路的工作人员后面,打量这寸土寸金的地儿。

        与外观的风格不太一致,每一层都有不同的装修style。

        她现在去的私人VIP区域,位于顶楼,装潢是富人们最近玩出花的朴素风,配色简单,只在布局设计上格外花了心思,但装点物真是壕到没人性。

        至少转角处那幅近代大师的真迹油画就值七位数,能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出来,足以证明来客皆非目光短浅之人。

        走过长廊拐个弯,入目是四四方方的空间,中间有上浮式的阶梯,在半空延伸去两个方向。

        引路的小哥尽责介绍:“每边的布置不一样,这个季节我们做了露天设计,您可以邀请朋友来这里赏月,或是用餐,我们会按照您的需求提前布置。”

        荆羡随意往右走,推开门,里头花团锦簇,扑面而来的青柠草气息混着角落处的大马士革玫瑰香薰,叫人身心愉悦。

        果真没有屋顶,夜幕为天,星空为墙,高脚吧台上的留声机放着怀旧的爵士乐。

        荆羡瞄了两眼,明白它到底贵在哪了,这处处透出来的装逼感足以把收费标准往上提两个档次。再看一眼酒水单,她无比庆幸带来的是荆念的卡。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荆羡坐到沙发上,缓缓交叠双腿,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屏幕转过去:【我不太懂酒,能不能请个点单的服务生介绍下?】

        小哥怔住,意识到这位客人怕是声带有什么问题。工作素养不允许他过多表露异样,很快,他恭谨地弯腰:“稍等,立马给您安排。”

        荆羡比个手势,示意他暂停,一边灵活地继续打字。

        【抱歉,个人原因,我只能容忍声线温柔的人来开酒。】

        这种烧钱的地方,层出不穷的奇怪诉求都有,只要不违法不搞色.情交易,会所里的标准原则一概都是无条件满足客人的需求。

        像是见怪不怪,小哥的笑容没有半点勉强:“我让当值的服务生一个个过来,直到您满意为止。”

        荆羡仿若即将召见群臣的女王,表面上风清云淡,实则内心慌得一批,感谢墨镜,挡住她因为慌张而不断轻颤的睫毛。她捧杯喝一口西柚汁,另一手绕到背后,用力捏着软垫。

        须臾,门廊外响起脚步。

        荆羡心都揪起来了,满怀期待地望过去,又在瞥见一张张陌生的脸后悻悻垂下眸。来来去去十来个人,全都不是她心心念的那一位。

        坦白讲,【潮汐】的待客之道确实一流。

        服务生轮番上阵,下了十足功夫,就连称呼都是滴水不漏,从严谨的女士,到俏皮的小姐姐,再到夸张的陛下,足以感受到他们努力让来客舒心的诚意。

        无奈荆羡领不了情,她只能硬着头皮扮演挑剔的客人。

        水果拼盘和小食都换过一轮,她逐渐等得麻木,身子侧着,手肘支在沙发椅背上,眼皮耷拉下来,有些困倦地盯着虚掩的门。

        这一位的间隙格外久。

        久到她都打了三个哈欠,才听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不能说话,荆羡便用玻璃杯在圆茶几上碰了碰,示意他进来。她已经做好了容淮今日没上班的最坏打算,此刻也没抱什么希望,就用着咸鱼瘫的姿势,惬意又懒散地迎接来人。

        下一刻,白衣黑裤的少年倏然出现在眼前。落地灯的光只拢住他半边脸,面上没什么表情,那精致眉眼比往日瞧着更阴沉一些。

        这张脸美则美矣,不笑时却总有几分侵略的危险感,几日没见,下颔处的淤青不知是何时受的伤,衬得整个人愈发乖戾。

        他根本不像是来服务的,反倒像是要来终结她的生命。

        荆羡咬了下唇,慢吞吞坐直身,想着这家伙一周被人投诉五次绝对理所当然,换做她是寻常客人,绝对忍不了。

        满室花香里,容淮抬眸,漫不经心瞧一眼她的装扮,发音清晰又散漫:“女士,喝点什么。”

        荆羡深吸了口气,把屏幕横过来,用宁瑶早就给她安装好的app开始循环滚动播放字体。

        【你们这儿最贵的酒是什么?】
        【我开五瓶,记在你的名下。】
        【不要误会。】
        【我没别的意思。】

        后边还有两句话。

        他却仿若彻底失去耐心,逼近一步,靠着移植的梨花树旁,信手捻断一根脆弱的枝条,皮笑肉不笑:“没别的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荆羡:“……”

        少年眯起眼,嗤笑:“想玩包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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