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锻雪醒来时，颊边不知为何挂着泪珠。
身体上的疼痛似乎都在沉浸的回忆中变得迟钝，他满脑子都是在堕仙台边的绝望与苦痛。
前世的净苍对鸿初是存有爱意的。
他想。
只不过三缄其口，在鸿初沦为堕仙时也未曾明说，这就是仙职高高在上所带来的不幸么？
守在床边的严韧见他醒了，吓了一跳：“怎么了？被疼哭了？”
“没有。”谢锻雪说话的嗓音十分虚弱，显然身上受了重伤。
他勉强探头寻找着鸿初的踪迹，却没有任何发现。
想来也是，自从自己见到鸿初，与回忆中那狂佞的样子截然不同，反而处处小心，颇有讨好他的意思。
他暂且将其认知为“赎罪”。
只是前世作为净苍仙君的他，心中到底有几分爱恨，只由亲身经历过的谢锻雪一人得知。
或许鸿初是不愿面对知道真相的他，自己躲了起来。
桃娘急忙拿出碾碎的药草来，叮嘱着谢锻雪暂时不要乱动，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敷去。
“刚才你身边覆盖着一层暗金色的光，我一靠近就释放威压，吓人得很。”桃娘絮叨着给他上药，“好在你醒了，那光也不见了，不然伤口指定溃烂。”
清凉的药草接触疼如火烧的伤口让谢锻雪长嘶一口气，严韧在一旁给他擦汗：“或许是剑的缘故。我之前受伤时也有同门说‘青鸟’一直阻止他们靠近，想来是保护剑主。”
“嗯。”谢锻雪低咳几声，又想起沈思远来，“沈思远呢？他怎么样了？”
严韧急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别提沈长老了，他的状况没比你好到哪儿去。这会儿估计药宗长老在为他医治，总比你快些好的。”
谢锻雪磨牙，这老不死的！
什么刺杀、回宗，全都在他一手掌控之下，自己被蒙在鼓里，一概不知。
自己兴许已经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所谓试剑大会也不过是想除他而后快，将所谓的魔头扼死在萌发前。
严韧挠了挠头：“其实沈长老也没那么坏……你的药草还是他吩咐给的。”
谢锻雪一口气吊在喉间，心中冷笑。
怕是只有自己才能制住鸿初，他才不愿就此放任自己死去。
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想别的事了，看着桃娘来来出出端了几盆血水，也知自身受反噬极重，眼下只有严韧与桃娘愿意照料自己。
至于鸿初，早晚都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又何必急于一时。
谢锻雪长长舒了一口气，微眯着眸子休息。原本俊美的相貌惨淡十分，像是随时都要昏死过去。
严韧道：“你也莫过于担心。沈长老应下试剑大会，你必然不会缺席。只是你们二人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
“不是误会。”谢锻雪沉声道，“客栈刺杀他是真想动手，那伤剑的暗器也不知是否出自他的手笔。”
严韧不吭声了。
他既为门下子弟，自然受沈思远恩惠，没齿难忘。现如今那自己亲眼所见的客栈刺杀也并非虚假，眼下他明了谢锻雪对沈思远的恨意怕是一时半会消不掉。
桃娘道：“虽然我不知你与沈长老究竟结的是什么恩怨，但不鸣山的根基在这，沈长老的威信也如这不鸣山盘亘如深。”
“若他真有意杀你，你定当不会活到今日。”
谢锻雪似乎茫然了些许。连桃娘和严韧都在替沈思远说话，是自己真的错了么？
不，那猛如野兽般的杀意是不会出现错觉的，如非鹤泉差些以命相抵，能否活到现在，他也无处可知。
此刻，谢锻雪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论沈思远先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展现得多么和颜悦色，刺杀确是千真万确。
剑阁。
鸿初有些懊恼地端坐在剑阁角落，询问着端端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端端扑棱着翅膀，围着鸿初转了几个圈。他从未见过鸿初如此丧气的模样，不似当年威风凛凛以一敌百的魔尊，一剑便能弑仙，在诛仙台上逼得好几个仙君跳下，那模样，要有多快意便有多快意，哪像今日这般困扰。
端端想了想，停在离鸿初不远处，开口道：“你应当没有为他回溯全部的记忆吧？”
“嗯。”鸿初闷闷地说道。
若是谢锻雪想起了全部，自己恐怕会再一次被推开，他不想再承受那噬心炙骨的疼痛，也没有再一次失去谢锻雪的机会了。
他不敢再赌，只好动了些心思，将二人相处较为和谐的记忆，一五一十地送入谢锻雪的回溯中，不知他此刻是何感想，是追悔还是疼痛，又或是再一次想要拒绝，鸿初一时也不敢面对。
端端又蹦跳了几下，歪着脑袋说：“可是，他总归是要知道的。他生来便是净苍仙君，下凡遭这一劫数，都是因为你。”
“我知道。”鸿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因我引起的三生劫数，这更不想让我逼他回忆起那些苦痛。”
“太难熬了，端端，你不明白的。”
端端作为一只守护寒潭的灵兽，虽说通晓人性，知晓二人的羁绊，但也并不能完全与鸿初共情。说到底，他只是承蒙鸿初的恩情，才会在此地陪伴鸿初。
妖魔向来无情著称，但若承了恩，会比人类更注重报答。就算入了几世轮回，也要报恩，所以经常会有诡异奇谈，娶妖生子，只不过都是妖魔顺了性情报恩罢了。
鸿初双目通红，眼眶似要落下泪来。
无助、痛苦、撕裂、挣扎。
无数的情绪自体内爆发，鸿初似一头奄奄一息的伤兽，只能孤独地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
谢锻雪生来无人爱护，谁都可以背叛他，用谎言搪塞他，但唯独鸿初藏起锋芒，愿意将所有的温柔都留存，不忍伤他分毫，尖刺永远都对准自己，哪怕是遍体鳞伤。
或许只有他是爱谢锻雪的。
端端沉默着，稍加感应了一会儿，安慰着鸿初道：“他现下还没有苏醒，或许是回溯的缘故，你先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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