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夜雨时 > 第17章 序幕

嫣红的月季攀爬到墙头,想要窥探高墙之外的美景,却只探得一条窄巷,无人捡拾的竹竿,千疮百孔的竹篮,和被人丢弃的各色残破。

        一袭白衣显得尤为刺眼,身上落了大片殷红,就俯在墙边,月季忍不住好奇,飘落在面上,掩盖了模糊的面目……

        天刚抹灰,城中的商贩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瞧你眼下黑的,昨夜背着媳妇儿喝花酒了?”隔壁摊位的小贩看着包子摊的老板猥琐。

        包子摊的老板打了个哈欠,“可去你的,我有那个闲钱,也没那个胆子。”

        “难不成昨夜月黑风高,你在家里剁着今天要用的人肉馅?”隔壁摊的小贩又道。

        包子摊的老板抄起菜刀,冲着那人比划,“我先把你剁了,”接着将刀插进案板,抱怨道:“昨儿夜里不知谁家的狗窝遭了药,一群狗叫了半宿,不知道的还以为成了精,要吃人呢,吵得我一宿没合眼。”

        “死了?”

        “死……死了……”

        昨日还一起把酒的公子哥,今日就成了阎王殿的过路客,吕怡乾整个人差点倒在地上。

        小厮还不知府上发生什么大事,只以为自家公子是被王衍的死讯吓到,怕被牵连,忙安慰道:“昨晚王公子走时,还是清醒的,听说和几位公子又到了别处续了场子,他的死无关咱们府上的。”

        吕怡乾喃喃道:“无关,怎么无关,人命关天啊……”

        听说打更人在巷子里发现了王衍的尸体,王家一口咬定是谋杀,将昨日吃酒的几位公子都请到了官府,待请了仵作来验,死因竟是被野狗生生咬断喉颈,现下官府还未裁断出个所以然。

        若说本来还觉得吕府失窃与王衍无关,王衍这么一死,恰恰说明了此事与王衍脱不了关系,只不过王衍只是整环计划里的一枚弃子,无用了便没了用处,想到这里,心下一凉。

        传信的小厮实在不敢去承吕简的盛怒,鼓起了勇气,小声问道:“老爷那边……”

        吕怡乾明了小厮意思,也没心思训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去说,吕简得了消息也会来找他,倒不如自己找他更痛快些,“我自己去说。”

        经过昨夜,吕简的气消了大半,虽是眉头紧锁,却不至于见东西就摔,可王衍的死就像是一桶火油,微弱的火势瞬间有了愈演愈烈的势头。

        吕简压下火气,“你觉得王衍是拿走账本的人?”

        “吕府刚要找到他头上,便离奇暴毙,想来不过是枚弃子。”

        “我倒不觉得,他连弃子都够不上,应该是招惹了什么人,这才丢了命。”乐玖倚在窗前,摸着刚晒出去的那盆牡丹,“有没有发现参黎城如今与往日有什么不一样吗?”

        “热了些?”月娘想了半天儿冒出这么一句。

        乐玖被她这么一说,笑了起来,又指了指楼下街边,“喏,你看,以往乞丐虽多,但也只三三两两罢了,而今却是翻了倍,让覃卫查了才知道,这是从临近州县来的流民。”

        “流民?”月娘惊道:“雪灾刚过,按理说只是地里的庄稼糟了害,农户家里一般应该还是有余粮的,怎么会这么快就进了京城,还流落成乞。”

        乐玖将牡丹发蔫的花瓣揪下一片,顺手又扔回盆里,“恐怕这春灾是一回事,流民又是一回事,今春的雪落在皇帝眼皮底下,昨年前年有什么灾,谁又知道呢。”

        月娘猜不透心思,“那主子的意思是……”

        乐玖吹了吹手间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粒土,“流民都是外乡人,自然与京都不甚熟络,起矛盾是早晚的事儿,到时候就朝廷就有差事干了。”

        “属下这就着人去办。”

        “熟地黄八钱,当归、厚朴各五钱……生地黄、黄芪、陈皮各七钱,”付奕琪拨了拨黄芪,敲了敲底下的竹筐,“黄芪要蜜炙的,这个不行,换掉,小红枣肉八个,阿玖,你回来了。”

        乐玖一进院子就见着付奕琪在那边拿着个小本子,点着桌子上的药材,见了乐玖,将本子撂给一边的清点药材的少年,小步跑到乐玖身前。

        “来的正巧,看看我新寻得药酒方子。”不待乐玖反应人已经被拉着到了一堆药材前。

        “怎么今儿来了这里?”平日里付奕琪一般要天黑透之后才回家,今日这时候往西边一瞧,日头还没落尽,反倒难得来了山木斋。

        “对了,”付奕琪一拍脑袋,像是刚从酿酒梦里清醒出来,“拂影,过来。”

        正在忙着清点药材的小男孩听到付奕琪唤自己过去,攥着本子的手下意识用了几分力,迟疑地将手中药材放下,踱着步子往过走时,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着尚未清点完的药材,明明几步路,却比上刑场走的还要拖沓。

        “别看了,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付奕琪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拎了过来,推到乐玖面前,“这是拂影。”

        “你好啊。”乐玖微微弯了些腰,视线刚好与拂影对上,眉眼笑着,拂影一时看得愣了神。

        “叫人。”付奕琪拍了拍拂影的肩膀,提醒道,显然是提前嘱咐过。

        “漂亮姐姐……”

        乐玖看着付奕琪,付奕琪看着拂影,“……”

        “啊……”拂影脸刷的红了,忙垂下眸子,不再看乐玖,喊了句“阿玖姐姐好”。

        付奕琪看他这个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小小年纪见了漂亮姐姐说起话来竟然语无伦次。

        “行了,去忙吧。”拂影像是得了救命稻草,一刻不停地跑去和药材面面相觑。

        “他叫拂影,今年十三岁,昨年接生死令时,别人因着他小,看不上他,都没留心对付他,小孩儿自己躲在一个链子上哭,打到最后,剩了一人准备收拾他,哪承想一人挂在链子上没死透,一把将那人扯下来,坠了池子,一间屋子里,就活了他一个,算是凭着运气白捡了个卫令来当。”

        说道这里,付奕琪抑制不住的兴奋起来,“对了,就是当年你待的那个地字癸字室,说起来那人制得蚀骨粉还真是厉害,过了几年,功效半分不减,没留下方子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看着付奕琪一脸的惋惜,乐玖忍不住笑道。

        “这么好的药,平日里不药个老鼠蟑螂啊,太浪费了。”说完还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十足的惋惜模样。

        乐玖看着那边忙碌不停的少年,“如何会将他带到这参黎城里?”

        又是一口长叹气,“终归是年纪小,焰笙门里多是些欺软怕硬的,这孩子虽是熬过了生死令,可平日里免不了都要欺负他。

        我前几天不是回去过一次,便撞上了他挨欺负,又瞧着这孩子机灵,就问门主留下了,本来想留给方老,平日里还能聊天解闷儿,可方老那性子你也知道,恐怕一个不留神,这孩子又让人欺负了去,我就将他带出来了。”

        乐玖没头没脑的来了句,“还好你是个大夫。”

        付奕琪更是摸不着头脑,“怎的呢?”

        “几句话的功夫叹了几次气,损寿的。”乐玖玩笑道。

        付奕琪“哼”了声,得意道:“我神医妙手,真到了那一步我就自救。”

        “顾小将军怎么样了?”

        凌其风之母顾盛念系镇国将军嫡女,说起来顾老将军还是凌其风的亲舅舅,顾泽方是他的小儿子,虽然和乐玖同岁,但算起辈分来,乐玖还要尊他一句小叔叔。

        付奕琪得意道:“在家养了大半年,加上我每日悉心调理,现在自然是健步如飞,扔他一杆枪就能上阵杀敌。”

        当初顾泽方撑着回到京城里,已经是个半死不活的,稍好些就闹着性子,不肯好好就医,动辄就以一营将士的性命自胁,若不是付奕琪,恐怕他早与数百英魂一道,乘鹤西去了。

        “瞧我这记性,”付奕琪一改方才得意之色,换上了平日鲜有的正经做派,“阿玖,你听说了吗?最近城内流民四起,还闹出事了。”

        乐玖顺着话茬接道:“闹出什事儿了?”

        付奕琪一脸的心有余悸,“就昨日,一拨流民与城东的乞丐打作一团,若非巡视的官差见了,恐怕要出人命的。”

        “无缘无故的城内怎么会出现了这么多流民?”

        付奕琪向乐玖那边移了移,小声道:“我听顾泽方说,这些流民是从玹州来的,去年玹州大旱,颗粒无收,昨年一冬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旱情稍轻一点儿的地方打的粮食可以勉强果腹,可谁知道今年一场春寒来的遽然,将刚发芽的庄稼全冻死在了地里,一下子绝了人生路,眼下见到的这些流民还算幸运,挨到了京都,听说更多的却是死在了路上。”

        实际的境况远比只言片语更为惨烈,饿殍伏地,铺尸千里。

        漫山遍野的野草成了灾民口中珍馐,树皮磨成的粉末是他们碗中的粥饭,嶙峋的血肉让他们回归到最原始的兽性,易子而食,□□而餐,是他们作为世人最后的挣扎,可即便这样,他们依旧死在了荒野,没人知道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脑海里想着什么,是对亲人相残的懊悔,是对世道荒炎的痛恨,还是只想着再次睁开眼时,下一餐又该去哪里寻觅……

        乐玖恍若第一次听到如此消息,讶道:“玹州离参黎不远,为何消息没传进来?”

        “还能是因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让皇帝知道了,玹州大小官员的乌纱帽是保不住了,所幸一合计,将消息封锁下来,说起来进到城里的流民虽是不少,但也都算老实本分,这回整了这么一出,恐怕皇帝想不知道都难了。”

        乐玖试探道:“这些也是小将军说与你的?”

        “是啊,我好奇问了,他便讲了。”付奕琪看着乐玖神情古怪,也没多想,继续说着。

        “倒是不错。”乐玖嘴角微扬,垂着眸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付奕琪随着自己的心思附和,“对,说起来顾小将军这人是不错,明日将军府还要到城东城西两处施粥。”

        “安抚流民吗?”

        “顾泽方说安抚流民是朝廷户部该做的,将军府此举算是行善积德吧。”谈及顾泽方付奕琪的声音都温柔了许多。

        乐玖看着她这副样子,这才清楚了她今日来意,“你今天来不光是泡些药酒,说说流民这么简单吧。”

        付奕琪心道了句“聪明”,用着那双笑眼看着乐玖,“被你发现了,我来是想找你商量商量给流民义诊这事儿……”

        乐玖淡笑道:“你怎么想?”

        付奕琪一脸的“我就知道”,只是神色不显,轻咳了两声,“我今天去街上看过,那些流民里多是青壮年,都是具备一定劳动能力的,只是京城不比故土,没有田地,难以糊口,现今更是无处可居,风餐露宿,身体难免扛不住,我与顾小将军商量着可以将他们医治好,届时就算留在京城也可以某个事做。”

        乐玖点了头,“就按你说的办,义诊的地方找好了吗?山木斋近日看诊的人不多,可设在这里。”

        “万事具备,明日坐诊。”

        含元殿内,一沓子奏折从上位处抛下,站在前面的官员难免被砸中,却也不敢躲避,生生受了这一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诸卿就是这样上忠君,下抚民的吗?!”龙颜怒目,君王的手掌紧握在龙头上,身子气的都有些颤抖,雷霆之怒刚过,说话的时候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让人更加不安。

        “吕爱卿,你来说说。”说这话时,李旻烨加在龙头上的力道松了下来,面上也随着稍稍缓和,若不是这一地奏折为证,真有种与平日朝会无差的错觉。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只见其中一人快速拖着膝盖,挪到中间,仓促间笏板戳到额头,险些打掉官帽,草草扶稳,双手执着笏板,低着头,虽是强压着胆颤,还是可以听见话语里掺了一丝颤抖。

        “回陛下,昨岁玹州大旱,地方官员欺上瞒下,贿赂户部下派的巡查官员,一同将消息瞒了下来,这才没有消息传到京都,今春流民四起,那几位官员自知事情败露,这才和盘托出,现在人已经移交至大理寺,望陛下明察。”

        上位者不怒自威,“你户部的人串通地方州府,欺上瞒下,你觉得拉几个人出来,就能将整个户部摘干净吗?”

        “臣不敢,臣今早已将请罪的折子写好,”说着颤颤巍巍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奏折,双手捧着举过头,“请陛下过目。”

        李旻烨睨了一眼一旁候着的中官,后者立马下去将折子呈到眼前。

        李旻烨只瞟了一眼,便将折子扔到了吕简身前,冷声道:“吕爱卿。”

        这一句“吕爱卿”将吕简吓了个哆嗦,笏板险些没拿住,脱出手去。

        “若是按你写的折子处置,朕念着旧情至多不过给你个告老还乡,”李旻烨脸上挂了笑,身子也微微前倾,直直盯着吕简,悠悠道:“可是爱卿有所不知啊,这几日递上来的折子,呈报流民的固然多如牛毛,可参你吕简的更是不在少数。既然方才你提到了大理寺,冯爱卿何在啊?”

        “臣在。”冯应续不敢耽搁,忙出声答着,与吕简跪到一处。

        “朕真是气糊涂了,”李旻烨蓦的笑了,那笑声没有一点儿温度,听起来让人背脊一凉,“诸位爱卿怎么都还跪着,诸卿皆是我大邺的国之栋梁,快快请起。”

        人群中站起来一个人,刚起到一半,见其他人都没有起来的意思,又“扑通”跪了回去。

        “诸位爱卿,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跪的久了,一时半刻起不来了,”李旻烨头微微向左靠了一些,对着那位中官道:“济源,下去将诸位大人扶起来,若是伤了各位股肱,朕岂不是成了大邺的罪人。”

        于济源是李旻烨身边最信任的中官,此人生的富贵相,眉眼一笑尤其讨人喜欢,可最讨人喜欢的还要数他那张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什么话什么时候说,知道什么话主子想让说。

        深宫大内,能猜得透皇帝心思的人,从不会是所谓的枕边人,永远是眼前这一位。

        于济源行了礼,“是。”

        于济源挪着步子向下面走去,毕竟此刻他的一切行为都属于代天子所为,还没迈出一步,殿内就响起此起彼伏的“臣惶恐”。

        一众官员连忙起身,生怕他真的下来扶,这种圣恩任谁都是受不起的。

        “冯爱卿,吕简就交由你们大理寺处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务必要查的仔细。”随即又对还跪着的吕简道:“那就委屈吕爱卿这些日子先住在大理寺了。”

        吕简肩膀一软,说出的话都是颤音,“臣,遵旨。”

        朝堂之上剑拔弩张,市井之中倒是各过各的日子,流民得了安置,昔日的杂乱不再,京都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乐玖一连忙了了几日,今日才有时间来了醉乐坊。

        “说起来,石大人最近倒是不怎么来咱们这里了。”月娘将新做的糕点端上来,摆到乐玖跟前。

        乐玖看着眼前的一盘点心,各不相同,月娘本就心细,早就将乐玖的喜好记在心上,如今准备的事物都是她看过尝过才端到乐玖面前,十足十合她心意。

        乐玖拿了一块玉蓉锦糕,“他现在啊,自顾不暇,前些日子往吕府跑得勤,自然没空谈心听曲儿。”

        月娘又斟了茶递过去,“听说今天下了早朝,吕简就被押去了大理寺,经冯应续手的案子都不会草草揭过,诛九族的更是不在少数,吕简这次是逃不掉了。”

        茶气入口,混着糕点馨香,心情也愉悦了不少,“这事儿石疆也有份,他,一样逃不了。”

        月娘还是有些担忧,“话是这么说,可吕府的账本到现在都没出现,这中间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乐玖捧着茶又喝了一口,“不会,单凭一股流民,不会让当朝大员锒铛入狱,况且,凭我们目前的动作在朝堂上万万搅不出如此大的动静,那帮人不简单。”

        连覃卫都没查出来的人,月娘心下总归担忧,“会不会是将军府的人?”

        乐玖摇了摇头,“应该不会,顾家人不屑在背后搞这些动作,他们宁可将事情闹到朝堂之上当面撕破脸,也不会如此行事。”

        月娘又道:“不过这些人的目标是谁,我们还不清楚,若是他们的目标就是吕简,那石疆的事会不会轻拿轻放?”

        “吕简的事对方算是帮了我们个大忙,后面的事儿,也不能指望别人,别人终究是靠不住的。”乐玖手中的糕点不知何时碎了一手,扯过帕子,将粉末放了上去。

        “石疆最看重自己的名声,背地里干了什么,天底下没几个人知道,可倘若有一天这些都公之于众,自己辛辛苦苦造设的正直君子,变成人人喊杀的过街老鼠,而他自己却要亲眼见着这番景象,这比死更加让他难受。”

        月娘重新递过一方帕子,“若真是一道圣旨断了他的头,我反倒觉得对他太过仁慈了,况且,没有什么比身败名裂之后日夜等死,更煎人心的了。”乐玖擦手的动作太大,能听见“咯咯”的声响,那是不小心牵动关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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