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夜雨时 > 第15章 往事

结束了一晚的劳作,天官将织就的蓝色仙锦铺满长空,一眼望去,除却日头挂着,连丝云线都寻不见。

        几日前季敏便给季家去了信儿,说是今日要到府上小住。

        凤家的小少爷起了个大早,一想到今日行程,高兴地一刻也等不及,跟在季敏身后,娘亲长,娘亲短。

        “娘亲可收拾好了?”

        “娘亲要不要带上这个?”

        “娘亲今日美极了。”

        “娘亲是天上的仙女吗?”

        ……

        凤家这位小少爷机灵得很,明明是催着人快些出门,偏说些话夸着,听得人心花怒放,自然不会再生出气,连一旁的婢子也忍不住打趣道:“小少爷生了这副好相貌,又添了一张甜嘴,日后大些,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小姐。”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像是已经看到了多年后姑娘们向他抛帕子的场面。

        “走吧,过一会儿棠儿失了耐性,反悔不去就不好了。”季敏冲着几个婢子笑过,俯身点了点凤语棠的鼻子。

        凤语棠今日穿的是湖绿色的衫子,上面绣着翠竹。

        那翠竹绣的极好,影影绰绰,像是连风也一并绣在上面,衫子的主人长得像季敏,又恰到好处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小小年纪便可以看出日后定是个风流倜傥的。

        季敏是季家的嫡出小姐,胞妹名唤季晴,季家原是在坋州做生意,因着所卖物件儿心思精巧,可以说是独一份儿,后来生意做的大了,一双女儿又都远嫁到了京城,所幸将坋州的铺子关了,改开到参黎。

        季敏嫁到凤家,凤家待人亲和,公婆都是厚道人,倒是让季家双亲安心。

        反观季晴就没那么幸运了,嫁进夫家不过三年,公婆丈夫接连因病去世,只留下了一个遗腹子,孤儿寡母回到了季家。

        季家夫妇年轻时没日没夜的赚钱,熬坏了身体,人一上了年纪,身体不似以前健壮,扛不住往日旧疾,不到两年也故去了。

        若不是季敏常去陪着,再搭上还念着一个儿子,恐怕接二连三的打击,季晴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了。

        凤语棠小跑上前,待行至季晴身前,稳稳的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季晴,眉眼弯弯,软糯糯唤了一声“姨母”。

        季晴生的与季敏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经历的苦难多了些。心事积得多了,难免在面上留下痕迹,虽然年纪比季敏小,可看着却是更像是姐姐。

        “姨母,棠哥哥。”这位奶声奶气说话的便是季晴的儿子于舒柏,比凤语棠小一岁,个子却长得快,和凤语棠站在一起差不多高,穿着淡青色的小袍子,上面绣着柏枝样子,不消说,二人的衣服都出自季晴之手。

        于舒柏长得更像他父亲一些,浓眉大眼,鼻子挺俊,无论什么时候看过去,面上都是笑意盈盈,肉嘟嘟的小脸儿,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极讨人喜欢。

        凤语棠一手拉着季晴,一手拉着于舒柏,往院子里走,全然忘了背后的亲娘季敏。

        “看看这棠儿,一见到你们俩,连我这个娘亲都抛诸脑后了。”季敏在后面佯装生气。

        凤语棠一听就想回去哄季敏,只是两只手正牵着人,只得一边走,一边扭着头对着后面的人解释,“棠儿才没有忘记娘亲呢,只是许久没见姨母和柏儿弟弟,一时激动。”

        “柏儿牵着姨母。”于舒柏回身抓住季敏的手,四个人并排走着,满院子洋溢着开怀的笑声。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跑了一天,不知道从哪里玩了水,全身衣服都湿透了,于舒柏还好,凤语棠就没那么幸运,下午就烧了起来。

        “棠儿这这么烫,”季晴摸着凤语棠的额头,一脸焦急,“烧得厉害,春阳快去请个大夫。”

        春阳一听,片刻也不敢耽搁,不待话音落地,连忙出去寻大夫。

        “这孩子睡觉不老实,前几天夜里将被子蹬下了床,昨儿夜里变了天,又着了回凉,今儿被水一激,才发了热。”

        季敏虽是着急,但也不表露太多出来,生怕给季晴刺激地更急,脸上挤出一抹笑,“本来一颗心吊着,这会子出了热,倒也不必时刻防着了,只不过就要麻烦妹妹了。”

        春阳还没回来,凤家的小厮就急急忙忙进了屋,“夫人,家里出了急事,老爷让我来请您回去。”

        “出什么事儿了?急急忙忙的。”季敏看着自家小厮毛毛躁躁的样子,心脏莫名跳的快了几拍,莫名多了丝烦躁。

        “夫人先随我走吧,这事儿出得急,走时老爷又让尽快回去,小的路上再细讲与夫人听。”小厮急的一脸汗,说话的语速都不自觉地快了几分,迅速把一干人的心揪了起来。

        “那我就先回去,棠儿这个样子也随我回不去,且先住在你这,待府上事情处理完,我再来接。”季敏回身看着凤语棠,虽是担心,但眼下确实分身乏术,放在季晴这,总归是放心的。

        “姐姐放心,棠儿住这,我定会照顾好的,这几日我守着棠儿,待你来时,棠儿也就好了。”季晴抚着季敏的手,倒是让季敏的脸色好了许多。

        “柏儿呢?找到了吗?”季晴一直守着凤语棠,婢子却来告知于舒柏找不见了,直到天黑,也未曾找到,“常去玩的几家和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都没有找到孙少爷。”春阳垂着头,不敢看季晴,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抖得厉害。

        “柏儿不是贪玩的人,这么晚不回家,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季晴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今天大小姐走后,就再没见着孙少爷,会不会和大小姐一道去了凤家?”

        春阳是府上的老人,故而喊着季敏为大小姐,此刻这么一提醒,倒是确实是从季敏走了便再没见过于舒柏,真说不准是随着人去了凤家。

        季晴停住步子,思来想去实在放心不下,“你们几个在这守着棠儿,我出去找一找。”

        凤家的司阍多半睡得沉,拍了几下门都没人来应,季晴心里着急,等不到人,便绕路去了后门。

        后门闪了条缝,凤府的下人再怎么粗枝大叶,也不至于犯这种错事,前门后门如此反常,搅得季晴一颗心乱跳不停。

        凤府静的出奇,季晴能听到鞋踩到路面的声音,行走时布料的摩擦声,自己的呼吸声……

        正厅冒起了火花,火光越来越大,随之飘过来的是一股浓烈的烧焦味,季晴越走越快,脑海里的声音催促着她走快些,再走快些。

        她不知道前面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潜意识里的恐惧牵动着身子,腿上像是灌了铅,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再往前一些就可以闻到血腥味,眼前的尸体躺了一地,而在几步远的正是季敏和于舒柏,季敏死死护住于舒柏,可最后依旧免不了被一剑刺穿的结局。

        血淌了一地,映着火光,俨然成了一片血湖,倒映的火光与血色交织,像是修罗地狱。

        季晴正要上前,却出现了一个手持长刀的男子。

        那男子蒙着面,季晴忙刹住脚步,躲到一旁,只见那人在每个人心口又重新插了一刀,之后淋上火油,火舌舔过的地方,像是魔鬼的狂欢,撕扯着亡者的魂灵,所有的一切都湮灭在这场大火里。

        季晴浑浑噩噩地回了家,下人们见到东家这般,就知道是孙少爷出了事,谁也不敢上前说话,一水儿的候在一旁。

        待进了屋,见了床上的凤语棠,突然停住了脚步,不像方才那般失魂落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欣喜充斥在脸上,唤了声“柏儿”。

        待看清床上的人是凤语棠而不是于舒柏的那一刻,那光像是见了风,吹得七零八碎。

        季晴脚步踉跄的奔到床前,众人都吓了一跳,素日里自家小姐都是稳重的,连疾步都不曾见过,这般失态失魂的更是从未有过。

        “小姐,”春阳忙上前扶住季晴,“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个样子要将婢子吓死了。”春阳眼眶里打着泪花,要不是强忍着,早就哭花了脸。

        过了许久,季晴才开口,“将府上的人都遣了吧,”于舒柏是季晴最后的支撑,如今也离她而去,多年的心力一朝耗尽,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今晚就走,春阳你去账上给他们结钱,将身契也一并给他们,每个人再多结两个月的工钱,都走吧,都走。”

        “小姐这是要干什么啊,”春阳眼框拦不住泪,一股脑儿全冲了出来,话一出来,全是颤音,跪在季晴身边,“就算是天大的事儿,这日子也得过不是,我去找大小姐,您最听得进大小姐的话。”说完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起身就走。

        “你要去哪?!”季晴话说的强硬,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如今是连我的话都不好使了吗?照我说的办!”

        “可是,小姐……”春阳还劝些什么,却被季晴一句“还不快去”断了彻底。

        季府一夜之间成了空宅,主子仆从一夕遣散,连春阳也不知晓季晴踪迹,第二天街头巷尾无一不唏嘘感叹季凤两家招了贼人,一夜之间烧了个精光。

        夜里的风将烛台吹得歪了,带出来一点火星,还没飞出一寸,化成了灰。

        “外人都以为我凤家招了贼匪,倒没想到是他。”折扇绕着凤语棠的食指转了一圈,“继续查。”

        “是。”说完又想起了什么,道:“还有其他人也在查石疆。”

        “可知是何人?”凤语棠转着扇子的手停了一瞬,注意到宋榆杨的目光,又继续转着。

        宋榆杨收了目光,低了头,“那群人行踪诡秘,属下无能,未能查到。”

        那日乐玖走后,凤语棠亦去翻看了三煞令簿,上面赫然记着石疆,宋榆杨说的那群人,极有可能便是乐玖。

        “连你也查不到,看来有些本事,算了,总归是冲着石疆去的,现下不会是敌人。”说完将扇子放到一边的小几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微皱了眉。

        茶放久了,早已经凉透。

        宋榆杨听到这猛地抬头,“主子的意思是不查那帮人了?”

        “嗯,继续查石疆吧。”凤语棠将杯盏放到一边,“今后若不是什么大事,还是差人来报,在朝堂上你算是齐韵的人,盯着你的眼睛可不少。”

        齐韵是当朝右丞,宋榆杨是随着他出来的人,算是大半个学生,加之如今身居要职,却和齐韵一样,不结党不营私,朝廷里眼红的人不在少数,都在等着他出错,一脚踹下去,换上自己人。

        宋榆杨深知只有留在朝堂,才对凤语棠最有用,点了点头,道:“是。”

        “对了,过些日子缘清会来,到时候可以聚一聚,”凤语棠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起来你们也有几年没见了吧。”

        “三年了……”待凤语棠走了,宋榆杨喃喃道。

        缘清和宋榆杨是一起进的焰笙门,诗书策论都是一道学的,凤语棠常说,缘清若不是锢于女儿身,在朝堂之上,也是搅动风云的人物。

        长顺十八年的春天有些古怪,本来枝头的桃花杏花开的正盛,一场骤雪,红红白白混做一处,太阳一出来,化成了水,润在地上软软的,鲜亮的花儿像是羞不住人看,七七八八落了一地,顺着河道,飘去了下游。

        下游的河柳本是冒了翠芽,被雪这么一惊,骇成了蔫黄儿,足足暖了半个月才又见了绿,只是今夏各色鲜果,都要从邻近的州府往京城里供了。

        参黎的果树今岁只能是成了绿荫,遮遮自己脚下杂草的阳,来年不知道又将是个什么年头,总归耽误的是下层人。

        “陛下,这场倒春寒来的急,邻近的玹州、晙州也都受了灾,赈灾事宜刻不容缓,若是赶得快,还能重新春耕,否则到了秋收,地里收不出粮食,怕是要闹饥荒。”

        这人名叫吕简,紫色朝服上绣鹤衔瑞草纹样,往上一瞧,憨厚的皮相上面挂着一双精明无两的眼,什么事情用那双眼睛一瞧,就能知道这事儿怎么办最妥帖,确定这事儿值不值当做。

        不惑年纪,阅历心思能力都是上佳,一路攀升至如今的户部尚书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李旻烨坐在龙座上,听着底下接连上报灾情,自始至终眉头都未曾舒展过,“天灾难挡,但人事不可马虎,赈灾事宜主要还是要你们户部多费些心。”

        吕简得了旨意,“下官定竭尽所能,尽快完成赈灾事宜。”

        李旻烨转了转扳指,“若是无事,今日早朝就到这吧。”

        “退朝——”

        灾情之下,醉乐坊的二楼也不全是靡靡乐曲,正有一间里面也在聊着近几日的大雪。

        “开春一场倒春寒,穷苦人家这一年不知该如何过?”说话的时候月娘正摆弄着一盆牡丹,修剪着几枝突兀。

        “你觉得不好吗?”

        月娘正修剪着一株牡丹花的叶子,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主子说这一场春雪下的好?”

        乐玖拄着下巴看着月娘摆弄花枝,见她动作停了,自己拿起剪刀,一手伸长,将盆捞了过来,仔细打量着。

        “这……几个州新冒芽的庄稼都算烂在地里了,早前不是没遭过这种灾,要是救灾中间出了什么岔子,秋天一到就要闹饥荒的,冬天一来,饿死冻死的贫民更不会少。”月娘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越说眉头皱的越紧。

        乐玖淡道:“话说的没错,可朝廷的官员也都不是摆设,赈灾这事儿这几天就会分派下去,这场春灾未见得就会发酵。”

        打量着一枝叶子突兀的很,“咔嚓”一声剪落了地,月娘收回了想要拦着的手,这片叶子看着多余,可如今剪掉了,却是整个凹下去一块,整棵枝干犹如弯着腰的老妪。

        “可朝廷就算拨再多银钱粮食,也经不住那帮蠹虫层层盘剥,到百姓手里的不过寥寥,这灾一出,就躲不过了。”月娘接过乐玖递过来的剪子,一手攥着尖儿,一手牵着把,揣在了身前。

        “人人都怕天灾,却不知道人祸更加骇人。”乐玖俯身捡起刚刚那片被她剪掉的叶子,那片叶子宽硕肥大,是暗暗的墨绿色,对着阳光一照,正好挡住了洒在乐玖眼前的日光。

        “那主子缘何还说这场雪来得好?”月娘不解道。

        “世人所见的好事不一定从一开始就是好的,大多是先苦后甜,前面越是苦,后面一点甜都能让人品出滋味。”乐玖将叶子往桌上一扔,转身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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