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小姐你不会来了呢。”
坐在沙发上的楚若兰看着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湿衣、顶着湿发，只有脸上的蝴蝶面具是干的。
“为什么你觉得我不会来？”她望着在她身边坐下的他，轻轻地问。
“因为我怕我冒犯了你，惹你不高兴了。”他低垂眉目道。
“你没有惹我不高兴。”
她拿起茶几上的酒杯，伸向他面前。
“替我倒酒吧。”
他按住酒杯，摇了摇食指。
“在喝酒之前，请允许我替你换件衣服吧？”
换，什么都可以换。她点点头，对自己对他都毫不关心。
她异常配合似乎令他觉察到了什么，可他并没有问她，而是默默地为她拿来了干净的换洗衣服。
一颗一颗解开旗袍的盘扣，他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视之物，那般小心翼翼，那般婉转流连。
她清楚他只是在尽心尽力招待一个客人，但这就够了。
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纯粹的关系，一段没有欺骗、没有隐瞒也没有利用的关系。
“小姐。”
他在她面前抬起头。
“嗯？”
“小姐今天要不要去大厅坐一坐？”他微笑着提议。
“大厅？”她光顾这家俱乐部这么多次，一直都是在包厢里，从来没去大厅坐过。
“对，大厅。”他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她的秀发一边说，“今晚有从金玫瑰过来的歌女，听闻她的歌喉好比天籁。”
“这么好听？”她通过他双臂间的缝隙望向那张狐狸面具。
“我也没亲耳听过。”
“那我们就去听听吧。”
光线昏暗的大厅，唯有舞台上的灯光额外闪耀。而在这光中，同样戴着面具的女人双手交握着话筒，伴着慵懒的旋律扭动着曼妙的身子。
摇曳的光影，旋转的舞步，舞台上的伴舞聚拢又散开，直到女人展开歌喉，所有灯光仿佛都聚集到了她身上。
“我是自由的鸟儿\自由地飞\自由地死\我能去任何地方\可只有一个地方我去不了……”空灵又温婉的歌声从女人红艳的双唇间溢出，“那个地方就是你的心房。”
她和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坐在离舞台不远不近的位子，她听得很专注，专注得连自己落下眼泪也不知道。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却看得一清二楚，他望着她的眼泪从那“蝴蝶”的翅膀上滴落，一滴又一滴落向衣裳。他虽然什么也没说，面具后的目光却比什么时候都幽暗。
她在想什么，她因何而落泪？
“我也想做一只鸟。”她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前方，说。
“小姐希望像鸟儿一样自由么？”他问。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他：“你想要自由么？”
“谁不想要呢。”他说着倒了一杯酒，“我很羡慕小菊仙。”
“羡慕他能赎身？”
“羡慕他能找到意中人。”他晃了晃杯子里暗黄的酒液，“羡慕他能和自己爱的人双宿双飞。”
他说这话时，侧着头正对着她，她只能看见他那张冷硬的狐狸面具，看不见他眼底的光。
“你没有找到喜欢的人？”
“找到了。”他凝视着她说，“但她不爱我。”
“好巧。”她自嘲地勾了勾唇，“我爱的人也不爱我。”
她爱的人不仅不爱她，还把她推给了别人。
呵。
她早就该明白，为什么陆凤生和她的婚事敲定得那么急。
原来楚瑜白早就和陆凤生商量好了。
陆凤生之所以知晓她的秘密，一定也是楚瑜白告诉了他。
毕竟除了楚瑜白和她自己，没人可能知晓这个秘密。
她生气、她难过，她想喊出声，但在喊出声前，她就好似被奔涌上心头的潮水淹没。
这潮水里尽是她对那个男人爱而不得的恨。
就在她快溺毙的时候，他伸出手将她拉了回来。
“小姐只要将身和心分开就好了。”
刻意压低的声音如微风掠过树梢般挨着她耳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不过她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话上：“将身和心分开？”
“嗯。”他将酒杯递到她唇边，“就算心得不到满足，至少身体能被取悦。”
她低头看着酒杯，这酒杯里的酒液犹如那引诱夏娃的果实。
只要不是自己爱的那个人，和谁都一样。
但真的都一样吗？
歌还在唱，她握着手中的酒杯，感受着从他指尖传来的温度，似曾相识的温度，令她轻颤不已的温度。
“别……”她的拒绝听着如此软弱无力。
“要我住手吗？”他贴着她耳朵问，“只要是小姐你的话，我都会听。”
“……”
她咬着唇，忍着欲逸出口的低吟。在被他碰触之前，她曾以为陆凤生是特别的；被他碰触以后，她发现她竟谁都可以。
不只有陆凤生。
不只有他能扰乱她的心。
“难受？”
注意到她紧咬着唇，他温柔地问道。
难受。
难受的不是她身体而是她的心。
她的心明明深爱着一个人，可她的身体却能接受任何人。
她……
“小姐不必有任何负担。”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只不过是受了我的引诱。”
“我受了你的引诱？”她轻喃地重复他的话。
“你就当我是那个欺辱你的流氓。”他双手撑在卡座上，将她困住，“一切都是我在强迫你。”
她看出他这么说是想减轻她的心里包袱，他和秦非天不同，秦非天不会顾及她，而他会。
可正因为他如此体贴，她才会联想：“你很擅长应付女人。”
他微微一愣，接着笑道：“小姐在意？”
“今天我丈夫也问了我相同的问题。”
“是吗？”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我和他说，我不在意。”
“那他一定很伤心。”
陆凤生会伤心？
“他不会的。”她靠向他肩头，“我丈夫他也不在意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说这句话时，她靠着的男人似乎顿了顿身形。
须臾，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他喑哑的声音：“如果我是小姐您的丈夫，我心里只会想着您一人，只在乎您一人。”
她微微一笑，抬眸看向这个戴着白狐面罩，留着褐色短发，穿着暗红色布面绣着金凤花纹长袍、深色短褂的男人，她好似头一回仔仔细细打量他。
“你不是我丈夫才好。”
纤细的手指轻轻刷过他脸上的面具。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卡座上拉起身。他牵着她，穿过婆娑的光影，走到大厅无人的角落。转过她身子，他从背后抱住娇小的她，昏暗的四周就是绝好的屏障。
深入灵魂的触碰带着不易觉察的冷意。
她本该察觉的。
察觉到他的情绪，察觉到他有多么冷静，可她太热了，热得能融化一切包括他这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耳边是抑制不住的喘息伴着沙哑的歌声，低低回荡在踮起的脚尖旁：“你是自由的鸟儿\自由地飞\自由地死\你能去任何地方\你飞入了他心里的鸟笼……”
在这座鸟笼里，她失了神，羽毛飘落了一地。
等楚若兰再度回过神之际，她已经躺在包厢的沙发上。
“小姐你醒了。”守在她旁边的是老板，见她醒来，老板松了一口气。
“小凤儿呢？”她张望周围并未发现他的身影。
老板有些紧张地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小凤儿他…去伺候别的客人了。”
“他去伺候别的客人了？”她略微不悦地皱了皱眉。
“小凤儿他是我们这儿最…最受欢迎的‘少爷’。”老板更紧张了，说话都开始变得结结巴巴，“很多客…客人都喜欢点…点他作陪。”
难怪他那么熟练。她不怎么么竟为这点感到有些不舒服。
她在想什么呢，那个男人是“少爷”，这本来就是用钱买来的欢愉。
既然是用钱买的……
她看向老板，问：“那我要花多少钱才能让小凤儿从今往后只伺候我一人？”
没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老板为难地说：“这…这个我说了不算啊……”
“你不是这儿的老板吗，你说话怎么就不算了？”她奇怪地问。
“我…我是老板不假，但小凤儿他…他不听我的啊。”
“他为什么不听你的？”她更奇怪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的老板恨不得自扇嘴巴，不过在自扇嘴巴前，他得努力找补回来：“小凤儿他…他其实我亲戚的儿子，在我这儿打工，他是自由身。”
“他是自由身？”
“对，自由身。所以他愿不愿意只陪小姐您一人，需要小姐您自己去问他才行。”
“原来如此。”
她接受了老板的说辞。
“那我下次自己问他好了。”
在老板点头如蒜中，她站起身。
“我原来的衣服干了？”
“干了，我这就给小姐您拿过来。”
老板忙不迭地离开。
换上原来的衣服以后，她坐上老板叫来的洋车回到了她和陆凤生的家。
“太太你总算回来了。”
迎接她的人是阿梅。
“您再不回来，我们都要去报官了。”
“阿梅。”她微笑地安抚她，并交代道，“以后我会晚归，你们不用担心我。”
“太太……”
绕过阿梅，她径直上了楼。
见卧室的灯亮着，她微微蹙眉。
她还以为陆凤生睡了，没想到他居然坐在沙发上等她。
听见她进来，他从报纸上抬起头，那张俊逸的脸上仍戴着眼镜，镜片后是那对透着冷淡的黑眸。
“你回来了，我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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