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四十九分，白芷悠然踩上最后一阶石阶，来到了山顶。
山腰的桃源乡是个不论从外在组织还是内部关系都非常小农社会的小村落，几乎山里所有的村民都聚居在这一处互相帮助，一同生活——只除了一位姓夏的老人，住在断山的山顶。给桃源基地看门。
村里人尊称一句，夏老。
昨天后半夜下过一场小雨，露珠还挂在山壁的苔藓草甸上没有坠下去，空气清凉又清新。白芷一路行上来，气息都没乱一下，还能和江晗从“断山这陡峭程度，大概是每年允许有一两个失踪名额的”谈到艾草和蒿草的形态特征区别，相当轻松。
而一介凡人欧阳修跟不上这两人的速度，被甩在后面扶着木栏杆慢慢爬，气都快喘不匀了，“白兄，记得帮，我占位……占位……占位啊！”
“快爬吧，你再歇两口，地板都没你坐的份了！”
然而白芷刚嘲笑完欧阳修走太慢赶不上坐地板，就被江晗一拍肩，指引着转头一看——现实点，还想坐地板？滚出院子去吧！
即使夏老定下的规矩是上午十点才开始对外来者进行“缘分测试”，但架不住想进基地的人多啊！
白芷满心以为自己来得挺早，结果走近一看，院子里人头攒动不说，队伍还绕了个弯儿排出来，连院门外都快没地方了！
比半夜三更打地铺排复联见面会还过分！
正常排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于是白芷就打算道德败坏地去插个队。没想到他刚要出手，就被江晗看穿了意图一把捞回来，带到队伍末尾站定，等待进入夏老居住的屋子。
白芷就很不爽江晗这种不合时宜的古板正直，在院门外的队伍末尾哀嚎：“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良民，你就让我对社会有害一点好不好嘛！”
“不好。”江晗抬手指了一下大喇喇插在地上的公告牌，把上面那句“外有监控，破坏排队秩序者，剥夺进入资格”念给白芷听，问他：“四天了，你是不是从没看过这个公告牌？”
当然没看过公告的白芷看了看公告牌，又看了看江晗的眼睛，心虚了，老实排队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欧阳修喘着大气爬上来，正好赶在十点整的前几秒排上了队。
接着，随着一声铃响，队伍里嘈杂的人声一停，在两层楼高的小木屋里，夏老开始面见第一批外来者了。
其实被面见的外来者并不需要做什么，既不需要做自我介绍也不需要掏钱买通关文牒，五人一组，进屋往客厅一站就是了，跟选秀节目一样。然后夏老会当场告诉你有没有成为“有缘人”，能不能进入桃源基地。
特别主观，特别随意，别说什么看缘分，白芷觉得，这大概只是看夏老心情好不好吧。
十点一过，队伍就时快时慢地动了起来。还不到一个小时，白芷和江晗就已经排进了院子里，最多再三轮，就能轮到他们进屋。
欧阳修在后面数了数人数，用他的忽悠大法跟前面的两个人换了位置，来到了白芷后面，跟他说：“白兄，你觉不觉得奇怪？今天居然到现在还没一个人被选中。”
“嗯。”白芷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人比平时多了一倍，但排在前面的愣是没出一个“有缘人”。凡是进了屋的人最后都叹着气出来，下山去了。
“我有预感，今天要出ssr！”欧阳修说。
白芷怀疑地看他：“你每天都这么觉得。”
“这次不一样！”欧阳修悄悄一指江晗，非常笃定，“看清楚，欧洲血统！不可能跟你我一样非！”
白芷呸他一声：“你实事求是一点，谁跟你一样非！”
欧阳修正要回嘴，冷不丁被站在白芷身后的江晗垂眸刮了一眼，顿时懂事地把嘴边的话咽下去，转头跟身后的人推销保健品去了。
又排完一轮五人队伍后，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太阳彻底拨开云雾，上了中天。
可能是纬度低的缘故，明明已经入了秋季，桃源乡这里却仿佛还留在盛夏，太阳依旧炽烈毒辣。尤其是在山顶上，太阳直射，紫外线尤为强烈。
白芷顶着烈日在光秃秃的院子里站了二十来分钟，就忍不住抬手去挡刺眼的阳光了。他的皮肤太多年没经过这种强度的烈日暴晒，对过强的紫外线非常敏感，脸上有些刺痛，不久就浮出了一层晒红。
江晗见他鼻尖都被晒出了一些薄汗，抬手替他把额前的头发拨开了一些，把耳边的碎发绾到耳后。在感觉到白芷明显很克制地瑟缩了一下后，江晗收回手，侧身替他挡住了一点阳光，问道：“今天情况怎么样？”
知道对方这种情景下肯定是在问血液互融的后遗症，白芷把腮帮戳出一个小窝，回答说：“还是那样。”
“怕光，又想咬人，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个丧尸了。”江晗把他的手拿下来，让他往自己的阴影里面站，“别强忍，实在不舒服的话……我陪你打一架？”
“嗯？”白芷舔了舔牙齿，眼睛亮了一下，“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前方的队伍终于排完，轮到了白芷他们进入。
正值午餐时间，白芷一进门先是感觉到一阵极为舒适的阴凉，然后就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气。
那位掌握着进门生杀大权的夏老端着碗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吃得非常香，头也不抬。听见动静就夹着筷子指了指客厅里的空座椅，“不管饭，都别站着，坐。”
白芷混过这么四次，早就懂夏老的规矩了，拉着江晗就近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等他老人家吃完了再发话。
两人一落座，其余三人包括欧阳修在内，都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选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拒绝靠近江晗。
看着三人小心又谨慎的表情，白芷甚至有理由相信，要不是还有能进桃源这样的希望支撑着，另外两人怕是早八百年就跑远了。他就不明白了，江晗这么好说话从不滥用私刑的一个人，怎么在其他人眼里就这么凶神恶煞，避之不及呢？甚至都不愿意亲自来了解一下，跟他说说话，就被漫天谣言吓到心肌梗塞。
客厅里点着熏香，不知是加了什么成分，可能放了薄荷，闻起来意外的很提神醒脑。
白芷左右无事，见手边的桌面上放着一本杂志，在问过夏老是否可以翻阅后，拿起来翻了翻。
他看书有个很别致的习惯，喜欢先看书籍杂志的出版社和印刷信息。也多谢这个别致的习惯，让他在看到杂志的第一眼就明白，这本杂志不是来自外面的，而是在桃源基地里发行的。
这本杂志和多年前那种时尚杂志不同，它的封面一点也不花哨亮眼，非常清新脱俗，只有一朵恩典花作标志。要不是它亲自写着“九月刊杂志”五个大字，没人会认为它是一本杂志。
而白芷一翻开书页，就在首页目录的抬头，看见上面用工整的宋体印着这么一句话：“愿自然神恩泽你我。”
接着他往下一看，发现上面的文章题目都有些神神叨叨的，什么“神恩月祭祀圆满成功，祈祷人数再创新高”、“第三代‘圣土’培育摇篮落成”、“教会通过第二次修法议案，将于下月1号向广大教众公布法典解读”……总之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就不太清楚究竟想表达什么内容，标题风格还莫名有点官方气息。
白芷往后多翻了几页，拉了一下江晗的手，正要示意他来看看这些有点奇怪的内容，夏老就放下了碗。
碗底磕碰在木桌上，夏老拿纸擦了擦嘴，剃了个牙，顺带给自己点了根烟，说：“有点意外，江晗你居然也要来桃源过冬吗？”
白芷目光不动声色的在夏老和江晗之间快速转了个来回，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夏老身上的时候，拿出望之牌手机抓拍了几张杂志的照片。
旁边一人试图巴结夏老，谄媚道：“夏老真是见多识广，您居然连江晗都知道，您也上网冲浪吗？”
夏老一脸不屑，“什么叫我也？五十多年前最早一批网民里就有我！当年我在《传奇》打下一片天，后来实名举报杨o信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小东西！”
“……”原来是网瘾前辈，失敬。
夏老作为桃源乡的实质村长，掌握大权隐居在山顶，其实没什么仙风道骨的模样。除了六七十的人看着像五十岁，是个网瘾老年之外，没有一点特别之处。
他抽了口烟，掸掸烟灰，继而看着江晗说道：“以前有句老话，叫‘少不入川’。说的是年轻人最好不要贪恋太舒适的环境，要去拼要去闯，不要养出了懒散惰性。怎么，外面的环境已经恶劣到你也要来避祸了吗？”
“我是来找人的。”江晗说。
“哦。”夏老夹着烟点点头，轻描淡写，“那你进去吧。”
此话一出，在座的另外四人皆惊，动作整齐划一地齐刷刷转头看向江晗，根本不敢相信江晗第一次来，随便说句话就能轻松进入桃源！
尤其是白芷，简直被挖动了科学主义的墙角，满脑子都是欧阳修那句江晗有欧洲血统。一边震惊一边想，莫非江晗还真是天选之子？
然而江晗作为欧皇本皇却十分淡定，侧头转向身边的白芷：“他呢？”
夏老吸了口烟，看看白芷，目光又在另一边的三人身上一一掠过，轻轻投下了一个深水炸弹还不够，接着又点了白芷和欧阳修的人头：“你们两个也进去，其他人可以走了。”
不选则已，一选三连！
这下白芷是不信不行了，江晗自带的欧气光环太恐怖了，把欧阳修这个老非酋都带动了，实在能量惊人！
还没等白芷高兴完，夏老叼着烟站了起来，宣告说：“欢迎叩响桃源之门，愿自然神恩泽你我。”他等其余两人走了之后，从兜里摸出两枚花瓣状的透明牌递了过来。
白芷和江晗一人拿了一个，轮到欧阳修的时候，夏老“咦？”了一声。
他摸了摸口袋，又看了看欧阳修，最后扳着指头慢慢数了一遍，不禁小声嘀咕说：“怎么有11个？”
不过他也没在意太多，转身去柜子里又取了一个透明牌过来，交给欧阳修，“一次性凭证拿好，去开门吧。”
万万没想到进门就只需要刷个卡，白芷三观都快碎裂了。以至于后来在拿着透明牌刷了特殊的合金材料门，通过一条单独开放出的通道进入桃源基地内后，他都没有一点点真实感。
有谁能想到，夏老捂得严严实实神神秘秘的准入规则，就是这么轻松随意虎头蛇尾呢？不要你进的时候求一个月都不要你进，一旦要你进了，那就随便刷个卡进去吧。
——所以说他之前去偷偷撬门、认真钻研规律奥秘到底是为哪般啊！夏老连柜子都不锁，这么容易得手，他为什么不直接来偷个凭证牌呢！
白芷一路追悔着出了被纯白色包裹的通道，因为心不在焉走路没看路，撞到了前面突然停下来的江晗，这才回神，问道：“怎么了？”
江晗回头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两步让出视野空间，然后白芷看到……
门后的世界是一片湖泊。
广阔、无垠。湖面如镜，倒映着天空。
平静的水面上，两根铁轨如同漂浮于水上一般延伸向远处。一辆无人驾驶的全自动列车崭新干净，安静地停驻在湖边，像是在特意等候来客一般。
铁轨的尽头是哪儿？
江晗和白芷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感兴趣的目光。无需多言，两人同时默契地抬脚迈步，向着停靠的列车走去。
欧阳修还看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湖泊没回过神来，一回头就见两位大长腿已经走出几十米了，赶紧跑过去跟上：“你们行动前吱个声行不行！能不能不要这么旁若无人！”
湖水里不知道含有什么矿物质，蓝盈盈的像是五水合硫酸铜，又清澈透明，可直视水底的沙石和树根。
三人上了列车后，列车似乎能感应乘客是否已经登车完毕，轻声关上了车门，在湖面的轨道上轻快地飞驰起来。
水面映着朵朵云彩，列车驶过，像是飞驰在天空上一般。
进行途中，清风灌注车厢，吹乱了白芷的头发。他转头向车窗外看去，见光影浮掠，白云悠悠，岸边竹林翠微，沙沙作响……
不可避免的，给了他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仿佛现在还是“洛夕”病毒爆发前的和平年代，人们生活安居乐业，他也只是突然得了个小长假，跑到国家5a级景区来三日游。
可是他又清楚的知道，在桃源这片仿佛还停留在二十多年前，未被污染也未遭肆虐的净土之外，这座连绵的山脉之外，就是纷飞的炮火和焦土残垣。
有爆炸的核电站、被重金属污染长不出一颗杂草的土地，还有在水与火之中煎熬挣扎的饿殍流民。
或许是白芷注视着窗外的眼神太哀戚，原本拿着手机在看照片的江晗抬头，专注地看着他问：“你不喜欢这里？”
白芷摇摇头，“是这里太好了，总让我想到过去。山里和山外的情况对比起来，实在是太血淋淋了。”
“如果，这里真是这个时代最后一片净土，那我希望，它能一直这么宁和下去。”
烈日高悬的天空，一朵厚重的云遮挡了阳光，湖面不再闪烁，幽蓝蓝地平静下去。
又行进了一会儿后，大致能看见陆地的轮廓了。白芷百无聊赖地把头靠在车窗上，摸了摸肚子，“江晗……我好饿，一会儿到站我们先去吃饭吧。”
“嗯。”江晗点头，他的余光似捕捉到了什么，反射性往窗外一瞥，却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目光，久久没有撤开。
疾驰于水上航道的列车就快到站，白芷发现了江晗的异常，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异于常人的视力让他完全能够看清，在不远处有一颗巨大的粉树。
那是一颗从水里茁壮生长的真实植物，开着粉紫小花的枝叶散开，亭亭如盖。
“江晗，你说那个……”他指了指那颗花树，“是不是恩典花？”
湖风拂面，蓝色的水面溅起大片水花，涟漪重重，是列车到站了。
(https://www.mibaogexs.com/94144_94144501/40180823.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mibaoge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ibaog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