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完美实验体 > 第28章 感染

在白芷一声不吭地翻看望之给他发来的警告信息的时间里,江晗已经调转车头脱离了逃亡的大部队,从旁边一条弯道拐出,开向了连路都没有的荒坡。

        长达数年的战争结束后,生化武器带来的后续伤害仍然遗留在这片土地上,久久不散。

        沿路所过之处全是荒山枯树。那些或缥缈或枯瘦尖利的轮廓犹如潜藏在黑暗中的鬼魅幽灵,无声的桀桀怪笑着,等待下一个流离的亡灵。

        大概就是为了赶路而准备,这辆装甲车速度极快,无论什么地形都走得稳稳当当,如履平地。配上江晗那宛如现役赛车手般的飙车速度,等白芷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蹿出了十公里地,将极乐城遥遥甩在了后面,回首不见。

        “我们是在往北走了吧?”白芷忽然出声问,声音平静自然,听不出任何端倪。

        所以江晗也没有过于怀疑,应了他的声,“嗯,穿过这片山丘就是东方军区的国境,然后去找那个派雇佣兵过来的军事基地。”

        旧废墟正在坍塌,而新的篇章正缓缓展现在人眼前。吊着中央军兜兜转转吊了六年也没被抓住的江晗照例在内心鄙夷一番中央军,跟白芷说:“离开极乐城后,你会看到东方军区真正的样子。它的好,它的坏,我不评判,就像你背的那段《地下铁道》……你自己来看。”

        江晗说这话时跟平时语气有些不一样,带着一点点引导和煽动,以至于让白芷听起来像是一个邀约。

        他微微转头,看江晗驾驶着这据说是新型能源驱动系统的装甲车,与夜晚瑟瑟秋风并驾疾驰,看他神情坚定,眼睛里带着亮光,要穿过无垠黑暗去往一个新的黎明。

        但白芷知道,黎明太远,他去不了了。

        白芷静默地放下手机,拿起那瓶在便利店买的水,拧开瓶盖平静地喝了两口,在盖上的时候盖滑了一次才顺利盖好放到了一边。

        很奇怪,当人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大多会懊悔,会把以前一本本不如意的旧账翻出来,一笔一笔数过那些做过遗憾的和做错想悔改的事……恨不得重头再来一遍。

        ——可是白芷没有。

        他甚至很从容,从容地接受了他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从容地喝了口水,从容地思考起来,在他意识还清醒的时候,能留下什么给别人呢?

        每个人类在步入青少年时期时,都会迷之向内挖掘产生一个“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样的哲思问题;而当一个人行将就木之时,则会回顾一生,又问出一个总结性的问题:“我这一生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以上两个问题,白芷一个都回答不出来,毕竟他不是末世哲学家。所以他只能清点清点自己的物质和非物质个人遗产,趁着还能喘气,先把重要的事情交代了。

        首先,他想到的是缠绕在他和“栖息”身上的几个大谜团。可是下一秒他又想,江晗本来就是一个漩涡中心了,身上所背负的重任和秘密不见得比他少,甚至可能比他更多。

        白芷虽然部分道德品质堪忧,但本质上还算是个好人,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守口如瓶。

        从地下来的二十多年的未解之谜,那就继续再让它埋下去吧,就当从没被挖出来过——总好过强加给一个已经够辛苦的局外人。

        随后他想到的是望之,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网瘾少年死乞白赖跟他出来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目的,但现在呢,他知不知道都没有意义了。

        一想到望之可能成为一个孤儿,在手机没电后就真的成个过时老手机了,白芷内心犹豫再三,在短暂的时间里做了个决定。

        他要把望之托付给江晗。

        车里光线很足,白芷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肯坦白已经感染的事——拿出了毕生的演技保持着一派镇定,眼睛在灯光下脉脉流淌着美丽的酒红色,却没有颤抖。

        想起来包里还揣着半袋没吃完的饼干,白芷手指冰凉地把那包饼干摸出来,嘶啦嘶啦地打开包装袋,递给江晗:“吃吗?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垫垫吧。我看你还挺喜欢吃这个的夹心的。”然后自己拿出来一块,嚼了。

        凤梨夹心酸酸甜甜,白芷不太尝得出来好不好吃,但之前在仓库里江晗吃了几块都没嫌弃,想来应该是喜欢的,挺好吃的。所以他才收了下来。

        “不用。”江晗没有接,这段路不太好走,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开道上。

        白芷吃了两块饼干,大概甜食天生有安慰剂作用,觉得安定了许多。他仗着江晗正在夜路上驾驶行车,无法完全把心思放在他这里,骗他说:“江晗,刚刚我沉思了很久,决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讲。”

        白芷便一脸高深莫测:“江先生,请问你知道‘栖息’闻名遐迩,靠的是什么吗?”

        江晗听他这入戏的语气,有点怕他给出什么奇怪的答案,直接说了,“是望之。”

        “没错,就是由‘栖息’自主研发的超时代人工智能望之。我想了想,咱们也是生死患难的兄弟了。我为人这么磊落,对你隐藏这个秘密,非大丈夫所为。”白芷把饼干放到一边,拿出手机来晃了晃,“所以,你赚大了。来看看,这就是望之,虽然只有部分程序。”

        他提议:“望之,跟江先生打个招呼?”

        手机屏幕应声亮起,一道清亮的少年音自手机话筒中流淌而出:“江先生您好,虽然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仍然很高兴正式与您对话。”

        江晗虽然也猜测过白芷经常摆弄的那个手机是不是‘栖息’的某个科研产品,但绝没有想到里面携带的竟然会是望之的运行程序。

        因此连胆大包天带走“审判”的江晗都被白芷这胆子惊了一下,觉得白芷这惹事的能力也是不可小觑,然后才回望之的话,“望之,你好,我也早就见过你了——在教科书上。”

        因为白芷已经提前给望之下达了不许以任何形式告知江晗他感染“洛夕”的命令,所以望之只声线平稳地说:“名垂青史,我的荣幸。”

        两人对话成功,把望之交托出去的事一旦开了个头,白芷感觉肩上的担子突然就轻了一半。他在这阵完全是撂担子式托孤的轻松中跟江晗说:“望之这个小朋友啊,真的是个网瘾少年,幸好你有‘审判’,可以电一电它。”

        江晗听了很无奈,“‘审判’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开个玩笑。”白芷拿着手机点了两下,在做了几个迷惑对方的假动作之后终于夹带出了真实目的,“我给你在望之这里存个限权吧?”

        然而江晗何其敏锐,他闻言分心看了白芷一眼,顺带扫过装着望之的手机,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你就不怕我对你别有企图?”

        明亮的金色灯光下,江晗一侧目就见白芷被灯光照成金色的睫毛低垂下去,浮光掠影间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色,来没来得及看清,白芷已经抬起了眼,“为什么给你呢……?江晗,我说了我不瞎,你不是两面三刀的人。如果你对我或者说对‘栖息’、对望之有什么想法,你早就动手了不是吗?”

        他微笑了一下,在全是虚假的赠送限权里,说了句真话:“我现在完全是一团乱麻,极乐城外危机四伏,根本分不清谁是敌是友……而你,不管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至少我能确定你对我这边是没有恶意的。这样就够了。”

        “望之很方便的,你会喜欢它的。”说着,白芷把手机的摄像头举到了江晗脸边,“来,录个虹膜,存个信息。”

        白芷说的是存的信息,但其实在江晗一瞥眼将自己的虹膜暴露在摄像头前时,他的虹膜信息就被收录进了望之的数据库,同时主限权人也由白芷更改为了江晗。

        紧接着,一项项权利开始修改使用者……

        真是毫无破绽的演技啊,影视界果然需要我……完成限权交接的白芷忍不住在座位上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越咳神经就越是突突的跳,打乱了他的呼吸。

        江晗见白芷笑着都能咳起来,不知该说他什么好,腾出手替他顺了顺气。

        隔着两层衣服,又在窗前的风口当上,他没感觉出白芷偏高的体温,只听白芷莫名其妙地开口说:“江晗你知道我虽然看不惯,但是不得不佩服你的一点是什么吗?”

        江晗收回手,继续专心看路,“什么?”

        “你从来不做无用功。”白芷有点头晕,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没结果的事不做,死定了的人不救,这真的很经济。”

        江晗听出白芷说话时带着点鼻音,嗓音也有些低沉,便抬手按下了白芷那边车窗的开关,给他关上了窗,“所以?”

        “所以就觉得挺好的啊,啊……”解决完所有事的白芷打了个呵欠,一身轻松,觉得后事已了,剩下的都可以听天由命了。

        于是奉行少说少错原则的白芷闭嘴了:“我有点困,先睡一下。”

        没来由的,在白芷说完这句话、侧头对窗安静下来后,江晗心里忽然笼罩来了一阵陌生的心悸。不明显,很轻微,但冰冰的,麻麻的,是名为“预兆”的第六感刺了他一下。让人一下子就清醒起来。

        他条件反射地看了白芷一眼,却只看到他的左耳和遮住大半张脸的黑发。

        不对劲。

        这段话有问题。江晗冷静地想到,然后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白芷刚刚所有的行为和话语,强迫地还原所感知的每一个语气,每一个字。

        “没事。”

        “我给你在望之这里存个限权吧?”

        “没结果的事不做,死定了的人不救。”

        ……

        只吃了两块饼干的袋子还放在驾驶台,掉出来了一块,江晗的目光落到那包装袋上,想起的是刚刚白芷拿着饼干递给他的时候,好像有点在颤抖的手。

        隐约间,江晗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是又觉得不太明白。他的理智和感情在这个时候突然一点都不调和,一点也不一致。

        因为如果按照这个假设,今天所有的疑点都能迎刃而解,但他不愿这么假设。

        没有确切定论的事,他为什么要相信?

        而又一边说着不相信,一边已经矛盾地做出了反应行动。江晗的脸上还是那么镇定,只是紧抿成一条平直直线的嘴唇暴露了他平静的假象。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渐渐收紧,他颈间喉结滑动了一下,接着,装甲车忽然变速,快速冲了出去。

        江晗是这样一个人,常年的生存环境让他养成了出状况永远第一个执行的是解决行为而不是抒发自己内心情感的习惯。

        常人可以不理解他封闭感情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境况下,这种选择是最有效率的。只有舍弃身上的柔软,才能刀枪不入。

        他一直这么践行着。

        他曾踩着尸山血海从实验场走出来,也曾用手中仅有的塑料餐具杀死看守的人,48小时不曾合眼,徒手挖出一条生路连夜逃逸。亲手切断过去的一切,开启长达六年离群索居的逃亡生涯。

        有这样魄力的江晗此刻握着手中的方向盘,心跳尚整齐,但一股寒意正在侵袭。他在心中一哂,想,这真是有趣极了,与天斗还真是其乐无穷。

        似乎命运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对上,在江晗开始提速赶往任何一个最近的医疗机构时,白芷的情况也终于如他最坏料想的那样开始恶化。

        他发了高烧。

        一开始白芷只是觉得浑身发热无力,过高的体温影响了他的思维判断,再跟江晗说下去就要露馅儿了,于是他闭上眼,真的睡着了。

        但很快,他就被高热和强烈的呼吸困难憋醒,微微张开嘴唇喘息起来。

        急促的呼吸声很小,但车内空间也不大,几乎是刚一察觉到白芷呼吸紊乱,江晗就伸手过来探了探他的情况。

        不碰还好,江晗一伸手便碰到一手滚烫!这下是再冷静不下去了。他没有其他动作,当机立断降档,直接踩向刹车,在快速行进途中一个猛的急刹,极其危险地把车给停了下来!

        没系安全带的白芷被惯性甩出去,又被江晗一手拉回来,放在驾驶台的饼干摔到挡风玻璃上,全都洒落出来。

        江晗拂开白芷脸上被汗浸湿的黑发,摸上他像是要烧起来一般的脸颊,被这个温度烫得心下一顿,唤了白芷的名字两声没反应,立刻就叫望之。

        终于等到江晗声音的望之可怜巴巴地告状:“江先生,白先生他设置了保密限制,我目前无法主动向您透露任何信息!”

        一听就是知情不报的,江晗快被这一人一ai气死了,“你他妈居然还是智能!这种事情孰轻孰重你不会权衡?!”

        “……那您现在有限权可以解禁了,是否解禁呢?”望之立即递点子。

        江晗压住脾气不跟这个人工智障一般计较,“解,立即给我说他的情况!”

        “好的。”望之答道,“根据我的判断,白先生很大可能已经感染了‘洛夕”,并且他的抗体无法抵抗,如果再不抑制很可能会有病变危险……”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江晗在听到“感染洛夕”四个字的时候,仍是心头一震,惊心动魄。

        他伸手把望之从白芷的衣兜里拿出来,放在驾驶台的导航仪旁边,刀锋般的眼神直盯着它,语气冷得让字都结了冰:“现在,给我找水源。”

        根据目前科学研究给出的一个研究方向指示,“洛夕”病毒虽无手段可以完全净化,但低温和低浓度的液态水却能给“洛夕”形成一个稳定环境,降低化学键的断裂速率,暂时抑制活性、延缓扩散——这也是为什么极乐城外的污染源里的“洛夕”病毒盘踞却未扩散的原因。

        但这样的方法也只是理论上拖延时间而已。此处荒郊野岭,江晗别无他选,只能抓住这渺茫的生机。

        白芷在浑浑噩噩的高热里听到江晗冰碴一般的声音,攻击对象还是望之,心里一点护犊子的情绪起来,即使眼皮又胀又重,也努力睁开眼睛说:“你凶它做什么……是我设的限制。”

        “你还觉得自己做得特别对是不是?”江晗一把将白芷拽到眼前,咬牙切齿道:“是在地铁站的那时候是不是!”

        白芷觉得江晗这情绪波动比他还大,反倒要他这个要死的人来安抚情绪,“或许吧……你不要太有负担,那种情况,不管我帮不帮你挡那一下,我都是可能感染的。”

        江晗被白芷这句“开导”气到不想说话,正好望之已经连通导航仪网络,显示出了新的地图路线,便快速把白芷放回副驾,牵过安全带给他系上,重新发动汽车全速向千里之外的水源地赶去。

        路上白芷被烧糊涂了,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毫无逻辑的话。

        他闭着眼,嘴里一会儿是“曲奇饼干带着花到处跑”,一会儿又是“我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啊……”

        路上的地不太平,一个大坑让车辆颠簸了一下,白芷咳嗽了几声,喘息着呼吸了几下,看起来像是从迷糊中醒来了,说的话却是——

        “进化这个东西,大家都觉得应该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但其实‘进化’这个词根本就是个被动语态啊,讲的好像是我有得选一样。”

        “……我哪里有得选呢?符合条件就就留下,不符就被淘汰。命运的选择就是这样,永远不会……只是因为优秀、强大而留下谁。”

        江晗皱着眉听了一路白芷的胡言乱语,心被扰得乱糟糟的。他看着前方卡在两道巨石之间过不去的一条窄路,解了自己的安全带抄手拿上望之,开门下了车。

        几步绕到白芷的副驾那边,开门俯下身把白芷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一边被他灼热的呼吸喷烫着,一边拉过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试图把他背出来。

        白芷虽然清瘦,但好歹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这会儿又全身虚弱无力,不仅帮不上一点忙还各种添堵,江晗试了三次才找到了正确的背人方法,托起他的腿根把他背了出来。

        起身时还因为没有经验,让白芷磕了一下车顶,那一声简直是在江晗已经开始乱的心鼓里又加一声杂音,他闭了闭眼,快速而无意识地问:“痛不痛?”

        白芷被这么一磕,反倒疼清醒了不少。他吊着双手趴在江晗肩头,艰难地蹭着对方的后颈摇了摇头以示回应,缓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轻声说话:“你给我一个面子好吗……我才夸了你经济,知道怎么做利益最大化……你怎么就打我脸?”

        之前白芷还有点担心江晗知道他感染后会立马翻脸无情把他踹下车,这会儿却开始担心江晗做这些无用功费时费力……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是感染了‘洛夕”啊江晗,没得救了。”

        江晗不理会他,背上人便大步流星往前走。

        白芷说得没错,绝大多数情况他都是很“经济”的。没结果的事不做,没得救的人不救,但这却已经是他第二次跟理智作对,选了“不经济”的一方了。

        第一次没结果的事他做了,至今为止还没后悔,现在他选择背起白芷,救一个可能没得救的人。

        没考虑过后悔不后悔。

        路上白芷不消停,叫他:“江晗。”

        江晗不回应,感觉到白芷脸上的汗珠正在顺着他的皮肤滑落,很烫很烫。

        “江晗。”

        江晗还是当没听到,他攀过一段陡峭的上坡路,看着前方绵延无尽的小路,碧色的眸子寒光一点,如头狼一般幽深。

        “江晗。”

        江晗脚步不停,忍无可忍,“说。”

        终于把人叫答应了,白芷费力地弯起嘴角笑了笑,靠在江晗的颈窝,轻轻说道:“看在我也算帮过你这么多次的份上,给我个痛快……等我死了之后,你可以不可以在中央军区的人走了之后,偷偷把我埋回去?”

        “我是岸阳市人……哦,岸阳市就是现在的极乐城。在丧葬方面我还是比较认同落叶归根的,要是你嫌麻烦,就把我原地埋这里也行,离得也不……”

        “闭嘴!不就发个烧而已吗,哪里这么娇气!”江晗就知道他一开口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直接凶狠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听到他“定义”的发烧,白芷一愣,趴在江晗背上闷声笑了起来,“你真善良啊。”

        他像是整个人都在燃烧一般,热度滚滚扑面,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字,都似裹着灼灼火焰,火烧火燎。

        可江晗不敢熄灭这团火焰。

        “……江晗,再聊五块钱的吧,我还有点话想说。”

        静寂的山岭间,荒山重重,无人无烟。白芷脸上烧红,双眸半阖,听到了江晗在快速赶路时的粗重呼吸,心里说,这么拼干嘛呢?

        这么抢为什么呢?

        他闭了眼,不挣不扎的,不造成任何多余负担的伏在江晗背上,他知道江晗这么做不过竹篮打水,却由衷地感激这份沉甸甸的情谊。

        感激这趟生死时速的奔波。

        “其实,我的一生早就该结束的,现在多活的每一天都是白赚。”白芷忽然说,或许是太难受了,他的声音在风中非常缥缈,“我妈身体一直很弱,当时怀我生我都是力排众议……生产的时候差点没命。所以我一直都觉得,我爸不怎么喜欢我,毕竟我让我妈这么痛苦。”

        他的胸膛紧贴着江晗的背,听见对方剧烈跳动的心鼓声,缓缓地,出神地讲述。

        “后来十二岁那年,我的情况进入了急变期——我是不是还没有说,其实我曾是个白血病患者?从小就是,不太记得了。就在我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爸闯进了病房,送我去了‘栖息’,请上级特批我参加‘冷约计划’……我爸其实是个大男子主义特别严重的人,但那天在老领导门前跪了一晚上,才给我跪出一条活路来。他放弃了所有升擢的光明前途,离开本家跑到‘栖息’来当一个驻地军官,而我妈一个大小姐也愿意家都不回,日日年年陪我住在‘栖息’。所以后来即使训练有多艰苦,实验时注射的试剂让我有多难受,我都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人需要我活着。”

        可是需要我的人都去了何方?

        你们还需要吗?还有人需要吗?

        ……?

        白芷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可是。

        “江晗,我这一生……虽有遗憾,但没后悔什么,认识你很好,还有……谢谢你陪我走最后一程。”

        他声音越来越低的喃喃道。

        萧瑟的秋夜里,江晗背着被烧得神志不清的白芷穿行疾奔在山谷间,向着那个远方救命的水源跑去,片刻不敢停歇。

        天边星河倒悬,闪烁的星子如一双双悲悯的眼睛,注视着这对与死亡狭路相逢的年轻人。夜风拂过,扑簌簌地带走枯枝落叶,留下泥地上一个又一个模糊而急促的脚印……

        一路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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