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良好的管道内冷风一吹，送来一阵恶臭，手掌紧密地贴着管道时，能清楚感受到远处因东西活动而产生的轻微震动。白芷连犹都没犹豫，直接倒退着往后爬了几步，从另一旁的岔路口走了。
别说他现在刚从休眠舱里爬出来什么武器都没有，哪怕就是他状态巅峰的时候，也并不想跟十几个武装人员都搞不定的东西硬碰硬。
毕竟白芷这人的人生信条乃是：能装逼时绝不认怂，不能装逼时说怂就怂。
逃生管道的主道路通向这一层楼的主厅，分支管道都是连接着各个休息室的。白芷顺着这条管道往前爬了一段路，就见一具被啃得只剩半截身子的尸体堵在了路中间。
这管道本来就不宽，设计上就只考虑到单人快速通行，体型稍微超重点的都会卡住，更别说堵着半个人。
再退回去找路风险有点大，鬼知道那东西还在不在主通道里，白芷权衡之下，只好把战术手电咬在嘴里，摸出激光刀随时戒备，推着这半具尸体继续往前走。
尸体还有些温热，腰以下已经没了，大量鲜血还在汩汩涌出，淌了一路，可让白芷遭了不少秧，对干净衣服的精挑细选都成了毫无意义。
也不知道一人半尸行了多长距离，前方终于微微透出一点除手电外的亮光。
白芷把手电拿下来放在别处确认了一下，前面确是一个打开的通风口，下面的灯光还挺亮的——至少比之前那个只剩应急灯光的密室亮。
这里应该就是这位丢了半个身体的兄弟上来的地方。只是他在管道内遇了害，自己来的一路又没看到血迹，所以吃掉他半个身体的东西，是顺着这个出口下去了？
白芷琢磨着，没有立即下去，而是推着这半具尸体伏在出口处，仔细听了听下面的动静。
这个通风口通向的应该是个公共休息室，面积非常大，功能齐全，平常的科研或后勤人员都喜欢来这里放松休息。但此刻这个公共休息室却死一般安静，连面积大这个优势都转化成了不可知的危险。
观察了半晌没有动静，白芷看了半具尸体一眼，心道：兄弟，好人一生平安，当代青年对社会的贡献正在此刻。说着便将它顺着通风口扔了下去。
尸体“咚”的一声落地，在巨大而空旷的空间里撞出一声沉闷的混响。
白芷警惕地提着激光刀半跪在通风口，身体绷成一条蓄势待发的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闪着寒光，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捕猎者悄无声息地潜藏在暗处，耐心等待着自己的猎物循声而至。
但他没有等到猎物被引诱来。
那个吃掉人一半身体的怪物似乎已经离去，这间休息室在一声巨响之后，仍是无活物的寂静。
白芷又等了十来秒，见情况依然平静无波，便收了战术手电，提着激光刀的手柄跳了下去。
这间休息室内也是一片狼藉，白芷起身后顺着地板上的血迹走到一张茶几前看了看，发现这里居然残留了两个时间段的血迹。
他伸手摸了摸，茶几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得快要看不出颜色，看起来像是许多年前留下的遗迹，而地上的血迹还很新鲜，都还没完全干透……
白芷若有所思地收回手，举目四下望了望，看到墙角有一盏完好的摄像头，便走过去，向着墙角上的摄像头询问了一声：“望之？”
当白芷抬起眼睫向上看时，灯光一照，这才让人发现他的瞳孔有些特别。
不同于亚洲人普遍的棕黑色系瞳孔，白芷的虹膜颜色虽然也很深，但却是由红沉淀而成的深色，有光的时候，会显出如红酒般的光润色泽，像是两汪被珍藏多年的醇酿。
摄像头捕捉到白芷的虹膜信息，分析确认后，红光闪烁了两下。随后，这间休息室的音频内响起一道声音：“白先生，很高兴再次与您相见，但很抱歉，我因能源有限无法投射影像与您面对面交谈。”
回答他的是这个基地最宝贵的财富——拥有超时代智能技术的人工智能“望之”，与首都的“月息”共享同一技术体系，可以说代表着当世最高ai技术。
至少在2021年是最高。
在这个基地中它无处不在，与其说它管领着基地，倒不如说，它就是这个基地本身。
而这个坐落在地下的科研基地，也因它被命名为：栖息实验基地。
“望之，这外面出了什么事？”白芷看着这找不出一丝活人的气息的满室狼藉，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在他休眠期间，这外面一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的人呢？这些武装人员又是怎么进来的？”
“还有管道里的东西又是什么玩意儿？”
“白先生，按照时间顺序，我这么回答您的问题。原本的工作人员大部分于23年前撤离‘栖息’，少部分人因受染被隔离清理……”
“停！停……你说什么？”白芷打断望之的话，他磕磕绊绊地动了好几下嘴，舌头都有点打结，舔了舔唇放松了一下才说从喉咙里硬挤出后半句，“23年前？！”
望之的声音样本采集的是一位少年的清亮音色，但毫无感情起伏，“是的，白先生，如果我的时间与外界一致无误，您已经休眠24年了，现在是2046年。”
2046年。
二、十、四年。
一时间白芷觉得自己比之前缺氧的时候还要晕眩，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让他瞬间懵了神，感觉自己好像丧失了语言能力，不是很能清楚理解望之的意思。
明明感觉闭眼前的画面还鲜活清晰，恍若昨日，可谁能想到，他竟然无知无觉地在营养原液里沉睡了24年之久……没人来叫醒。
白芷消化了好一会儿信息和情绪，才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摆了摆手，让望之继续说下去。
“白先生，我想先纠正您一个认知，目前闯入‘栖息’的武装人员并非是一队人马，而是来自不同方向的两方人员。其中一队于31个小时前在第五层偷盗了您的休眠舱，途中遭遇另一队的埋伏，后交火。双方均被我用氰化氢气体逼到了0514房间，但随后他们毁掉了监控，我无法得知后续情况。”
白芷听着，眼中锐光一凝，问：“五层以下呢？”
优秀的人工智能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答道：“五层以下作为‘栖息’最高机密领域，在23年前我就已经执行水封，切断了所有通往五层以下的通道。”
“两队暴力闯入‘栖息’的武装人员被我监控到的共48人，其中16人失联，剩下32人目前被我困在第九层及以上。”
“栖息”的基地建设是倒置的金字塔型，按照机密程度高低从上至下扩张，一共二十层，十至二十层都只能算做外围，给一般的科研和工作人员、后勤人员使用。十层及以下则一层比一层复杂严密，即使是在休眠前，白芷的限权最高最高，也只给到了第五层而已。
望之继续叙述着眼下的情况：“‘栖息’多年无人维修，设施老化，两队人马在潜入和交火中又破坏了我不少程序，因此我部分功能启动受限，无法清理入侵者们。不过，他们两队人马并不合作，还放出了实验室内受染的变异生物，或许，也并不需要我出手。”作为结束，望之这么说道，“白先生，根据我的行为数据分析，这两队武装力量的目的，似乎都是您。”
“哦？”白芷抬眼看向摄像头，“什么人过了二十多年还能想起有个休眠的我？”
望之一板一眼地答道：“未知。”
望之当然是一无所知的，当年活着的人撤离“栖息”，并没有带走它的程序。于是它便靠着基地的能源系统勉强维持着最低运作维持了23年，直到31个小时前，一队武装人员从外界暴力入侵“栖息”，这才让它又在二十多年后见到了活人。
可惜了，活人是敌人。
毫无意外触发了它的安全护卫系统，正在被赶尽杀绝。
九层之上是来自外界、来自多年后的入侵者，而白芷与望之，这两个还停留在过去的老古董，就在这间荒废的公共休息室里，隔着一盏小小的监控摄像头会了一次24年后的晤。
当这座不知为何被遗弃的基地在时隔多年后再被炮火轰开大门，波澜已经再掀，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的，从沉睡中苏醒的白芷与隐藏在地下的ai望之都注定躲不开被卷入其中的命运。
甚至很被动的，拿不到“时间”这个先手。
就在白芷打算别过望之，继续寻找出路的时候，望之忽然叫住了他：“白先生，‘栖息’已经彻底瓦解，我想和您做一个交易。我会尽我所能指引您从一条万无一失的安全道路撤离‘栖息’，作为交换，请您来主控制室将我的分程序一同带走。”
白芷听到望之的要求后，先是一愣，随后就笑了，“怎么，外面那么大，你也想去看看？”
望之便顺着他的话答：“世界日新月异，我也想联网完善自身，升级程序。”
白芷想了想，虽然2021年望之的ai技术的确是世界顶尖技术，放哪儿都是一个超核弹级大杀器。可毕竟24年过去了，外面的科技指不定已经爆炸成了全民ai时代，只是带上望之的部分程序的话，好像也……不犯法吧？
于是他应下来：“那就先去主控制室吧。”说着便提着激光刀要往门外走。
望之提醒他：“白先生请往这边走，实验体236号被我关在了那道门后，请不要靠近。”
怪不得没等到怪物呢，白芷的脚步从善如流地一转，走向了另一扇被望之打开的门。行进中他想到之前在管道里看到那些黏滑痕迹，不禁想问：“即使是感染病毒的丧尸化生物，过了二十多年还没有腐化死亡也太过分了点吧？”
望之的声音跟着白芷的脚步转移，仿佛与他同行一般在旁边解释道：“大部分实验体受病毒感染而发生的异变并不是在死亡后。准确来说，它们并不是丧尸，而是一种未知的变异生物。这是‘洛夕”病毒二次变异后入侵生命体造成的结果。但针对新型‘洛夕”的研究资料尚未录入我的数据库，因此我也并不明白它们变异的病理原因。”
“现在在外面活动的大概有多少只？”白芷问道。
望之：“四只，一只死亡，一只被我关在刚才的休息室门外，一只失踪，还有一只在第九层追捕入侵者。”
话说到这里，望之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后立即预警：“白先生，前方607米的通风口检测到变异实验体的能量反应，目前正以5米每秒的速度前往此处。我冒昧扫描了一下您的身体状况，评估分数61分，请问您目前还有一战的能力吗？”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白芷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觉得望之作为智能是真的不合格，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现在才说！他在营养原液里面躺尸24年，能自由行走就已经感天动地了，居然还期望他能拳握子弹脚踢异形？
望之理智而冷静：“可两分钟后它就会抵达这里，而这里并没有其他道路——之前那间休息室的通风口管道也是相通的。白先生，根据我的数据评估，我建议您奋力一搏。”
“你那破数据都二十多年不更新了就不要瞎评估了好吧！我都24年没吃饭了你让我氪命吗？！”白芷从衣服上拽下一条布条，叼着激光刀的刀柄，动作迅速地将垂肩的头发扎了起来，接着活动了一下肩膀，提着刀开启了激光，屏气凝神地顺着这条走廊向前走了两步。
走廊不复从前的干净明亮，两侧的白色合金墙却仍然压迫至深，墙上数根流线型的灯管顺着墙一路蜿蜒而去，一直消失到远处一片白茫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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