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昶离被这么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自己在门口盯了少说也有一盏茶的事儿吧，脑子一转，指了指自己额间，道：“少爷我开了天眼。”
“方才不是走了，怎的又折返回来？落了东西？”小厮将茶倒好就退了出去，乐玖端起新茶，喝了一口，问道。
“哦，对了，方才忘记说了，半路想起来，这才折返回来。”昶离看着茶，顿时也觉得口渴了起来，端起了茶。
“您这记性也不怎么好。”乐玖将方才的话转了个圈，又送还给了昶离那里。
“……”昶离被自己话一噎，差点没被一口茶水呛死，咳得红了眼，乐玖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忙上前帮忙拍着他的背，等气顺了，咳声也化成了笑意，开口道：“这句谢也不知当不当讲，谢你帮我顺气是没错，可对于这岔了的气，你也是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收了手，淡道：“不谢。”
“……”昶离心想，这女子真的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噎得人哑口无言，连昶离这样的都不是对手。
“半路想起了什么事？”乐玖也不管昶离脸上吃瘪的表情，挂上了一副老神在在，开口提醒道。
“你师父的事。”昶离也不再开玩笑，正经说道。
“我师父的事？”乐玖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遍，问了回去。
“对，凌其风，安王，李旻翊。”昶离答的迅速。
“你查我。”乐玖冷了眸子，盯着昶离。
“别这么看着我，瘆得慌。”乐玖那眼神就像是想把他搓成齑粉顺着风扬出去，光看着汗毛就竖了起来，抬手挡了自己的眼，笑的不如哭的好听，结结巴巴说道：“我就……就兴起……对……就兴起……”
在对上乐玖那双眼睛时，有一瞬间，他觉得她像一条冷血的毒蛇，不愿让人窥探她过往的一丝一毫，而窥探的人，她不介意用毒牙了结他们的生命。
可当乐玖恢复到了平日的冷静时，昶离怀疑方才的一切都是看花了眼，自己臆想出来的。
“说吧。”乐玖将茶盏端在手里，垂下眸子盯着光秃秃的茶盏。
昶离将手从眼前移开，正瞧见乐玖这一副淡漠模样，没了方才气焰，反倒有一些……可怜，昶离的心都跟着揪了一下，“我派出去的人查到些消息，是关于当年的横桥之变……”
瑞兴十九年，武宗的病自昨年冬染了风寒就不见大好，出了正月反倒加重了，做皇帝的大多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壮年时人身子骨强健这还都撑得住，可随着年纪稍长，身子骨里存的那些精气都被熬尽了，若是不生病还好，一气精神撑着，可若是一场大病来了，就相当于给具干柴身子加了些火，把人煎烤成了油尽灯枯，皇帝鲜有长寿的，大抵都是因为这个。
武宗病着时，太仆寺卿上了道折子，是请立秦王为太子的折子，武宗在病榻上见了这封折子立马将它怒掷出去，紧接着气的血都吐出一大滩。
这折子是第一封，却不是最后一封，接着呈上来的折子像是雪花一样，皆是请立秦王的，有些偏激的老臣还嚷嚷着不立秦王，就告老还乡。
无奈之下，武宗召几位重臣商议此事，秦王听闻，忙赶在几位大臣进宫之前到了大殿，声泪俱下地跪在武宗榻前，句句字字说的都是自己无心储君之位，为表真心，还说出了自请远离朝堂事，去朝应寺为武宗日夜祈福，俨然一副忠臣顺子。
武宗稍见气色好转之景只维持了几天，遽然病重日笃，召了远在边疆的安王李旻翊归京，人刚到了参黎就听闻秦王起了兵，直指皇城。
“我查过了，那次秦王之所以造反，竟然是林恪从暗中挑拨的，那最先递折子的官员也都是得了林恪的授意，那次安王做了监军完全不是群臣一时兴起，也是林恪在其中周旋的缘故，那一次若是安王没有战死，原计划里，他也是……那个结局的。”
“这一切就为了帮李旻烨稳坐皇位？”乐玖的声音不大，像是问昶离，又像是自己对自己说着话。
“帝王上位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安王虽未参与夺嫡，可手里却握着岵州军，怀璧其罪，没有什么比战死更好的归宿了，人生意外，始料不及，避无可避，顾家的人也不会追究。再然后就是安王化名凌其风，居于岵州，之后的事你就知道了，再然后你不清楚的事，我也不甚清楚。”
“多谢。”乐玖将一杯凉透的茶放到桌上，挤出了一丝无力的笑。
“既然……”昶离想要安慰她几句，可看着眼前人落寞模样，说什么都苍白无力，话到嘴边，陡然拐了个弯，“既然做了盟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如今来说这事，只是告诉你林恪此人不是良善，莫要存太多顾虑。”
昶离起身走到乐玖身前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长路漫漫，你并不是只身一人，总有朋友在侧的。”
“你想要皇权吗？”乐玖喃喃开口。
“…”昶离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这事儿，他是从来未想过的。
“若是有朝一日，你坐在权力之巅，你，会不会也是这样？”乐玖又接着问，这次语气认真，说完望向昶离，似是在等着答案。
“至此之前，我未曾想过，可若真是易地而处，我也不知自己会如何做。有人逐权，有人逐利，为求所逐，万事、万物、万人都要为己之私让路，日后之事，难以预料，我只能说，当下来想，是不会的。”
第二日一早，乐玖刚出山木斋的门，就见着了一早候在门口的林府马车。
“怎么，不合口味吗？”姜承瑾见乐玖从一进门就闷闷不乐，这会儿吃着饭还发着呆，忍不住问道。
“没有，很好吃。”回过神来，乐玖皮笑肉不笑的回应着。
“那是有什么心事？看你一顿饭也没吃多少。”姜承瑾看着乐玖这副强颜欢笑的样子着实有些心疼，兀自说着。
“没有，最近有些积食，未敢多吃。”乐玖是医者，说出这话，自然多了几分可信，搁了筷子，脸上也挂上了自然的笑意，“干娘今日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怎么会这么问？”姜承瑾也搁了筷子，笑的有些拘谨。
乐玖看着这一桌子菜，“往日干娘唤我都是当日叫当日来的，这次倒是提前一天让小厮知会了，还是选在一早，就算干娘是大户人家，可这早餐未免有些过于丰盛了。”
姜承瑾下意识绞了绞帕子，半天才开口，“确实有一事相求。”
“求字，太重了些，”乐玖笑道：“什么事儿干娘直说就好。”
“我想……让你去帮忙去看一位病人，不知方不方便？”姜承瑾问道。
“我本就是医者，治病救人，分内之事，自然是方便的。”姜承瑾既是亲口来问，而不是带到山木斋，自然是有她的难处，她不明说，乐玖自然也不便多问，便找了个妥帖的说辞。
“只是这人是位贵人，规矩多了些，到时候可不能怠慢了。”姜承瑾为难道。
“干娘说的，乐玖都记下了，届时定会谨小慎微，不会出了岔子的。”乐玖回道。
“嗯，好，”姜承瑾露了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眉眼也跟着舒展开，“那贵人在朝应寺等着，稍后我与你一同去。”
乐玖来时并不知是要诊病，故而并未拿上药箱，用过早饭二人在乘车去了朝应寺的路上，绕到了山木斋，提上了药箱。
能让姜承瑾称作贵人的，那便一定是贵人。
和上次来朝应寺的场景差不多，依旧是梵香阵阵，依旧是不多的香客。
进了后院，推开门，屋子里只有些隐约的很特别的香气，乐玖在记忆里找寻痕迹，这才想起是雪中春信的味道，一般寺里多是被梵香浸了味道的，至多不过熏些檀香，如今这位贵人，想来若不是久病之人，用这驱散药气，便不是长居于此之人。
姜承瑾上前与那贵人低声说了几句，才唤乐玖过去。
号了号那人脉象，乐玖收回手后却是一言不发了。
倒是那位贵人先开了口，“姑娘但说无妨，自己的身子，还是知道些的。”
乐玖不是不敢说，只是不知如何说而已，病是旧疾，不会今日才想起看病，现下也不是犯病犯的厉害的时候，按理说，病患自己心里也是跟明镜似的。
喊她来诊病，莫非真的将她当做医仙了。
“夫人患的是寒疾，看这脉象应该是有些年岁了，可是月内时留下的病根？”乐玖问道。
“快二十年了吧。”贵人答道。
“这经年累月的病症，寒已入骨，在下医术浅薄，只能说是帮忙调理，痊愈之言是不敢语的。”正如乐玖所言，这病是经年累月积下来的，若是一早便治，倒不难治，可年岁一多，病气进了骨子里，治起来就有些棘手了，单靠乐玖的医术，断然是不行的。
“听闻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却是了得，可是自幼习得？”贵人撇开话题，不再询问病症，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随家父四处行医，日子久了，生了兴趣，钻研学习，而今算是可以治病救人了。”乐玖对谁都是一副说辞，江湖散医，术技承父，浪迹四海，济世悬壶，思念故土，重归参黎。
“姑娘过谦了。”那贵人笑道。
“若是无事，在下就先下去写方子，就不打扰二位了。”乐玖见左右自己在这里无事，便借了个由头，准备出去。
“这……”姜承瑾原是在一旁看着，并未出声，见乐玖要走才颇有些为难。
“有劳姑娘了。”那贵人倒是没多留她，随她去了。
乐玖想着姜承瑾可能是担忧贵人病情，故而想要拦这一下，也没在意，行了礼便出了屋。
乐玖回到繁苑时，付奕琪和昶离都在，就等在院门口，一见到她就一同奔了过来。
“阿玖，你这大半天去哪里了，哪也找不到。”付奕琪原是派了人去林府，说是山木斋里来了急诊，请她回去瞧瞧，可小厮回来了，乐玖却没回来，林府的人只说姜承瑾带着乐玖出了门，也并未交代去了何处，众人也派了人出去找，只是未曾找到，只能在此处等着。
“我……”
“算了算了，先说正事吧，昶离你说。”乐玖刚要开口解释，就被付奕琪一把拽进了院，那模样甚是焦急，想必是有要紧事才会如此。
“梦芜不见了。”昶离道。
“什么叫不见了？把话说清楚。”乐玖皱眉道。
“梦芜本是西鄚公主，还记得你我在参黎城初见那次，就是那一年，梦芜的母妃过世，还未过一月，西鄚国君就又娶了一位女子，做了正妃，梦芜气不过，便来了中原，那一阵子，她总是醉醺醺的，气她父王所做的事儿，后来气消了也就回去了。”这还是昶离第一次提起梦芜的身份。
“可她父王膝下只她一个女儿，西鄚势小，便起了和亲的念头，想让她嫁给当朝皇帝，好在梦芜提前知道了她父王的心思，便以当初两位母亲所定姻亲做了幌子，留了书信，躲到了中原。”
“但就在前几日，得到了消息，说是当朝趁着西鄚国君忽发急病，攻了过去，梦芜听到自然是着急的，怪自己当初任性，若是答应了和亲，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本来我们是商量着一同去西鄚的，谁知她当晚留了一封书信便独自离去了。”
“皇上知道我家与西鄚有些交情，一早就将府上能用之人盯上了，但凡我们有一点儿偏向西鄚的举动，恐怕乐阳侯府上上下下就都保不住了，江湖上的势力我能用的都已经派出去了，可还是未找到梦芜，眼下能助她的只有你了。”昶离说的极快，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你先别急，我这就将暗影派出去，一定能寻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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