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夜雨时 > 第10章 交易

雨后轻寒风渐起,山前软绿映溪音,春在梨花。

        梨花白的刺眼,乐玖站在梨梁山上,遇见了许久未见的故人。

        “二位客官来点儿什么?”缘客居内一落座,伙计就堆着笑过来问着。

        “来一只酥子鸡。”凌其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抬眼睨了身旁一眼。

        得到指令的乐玖也就不再矜持,连墙上餐食牌子都不必看,开口就来,“蜜香糕,铜钱包,胭脂鹅脯,生平炙,通花软牛肠,好了,哦,还有个翻花笋。”

        凌其风早就习惯了这个丫头,瘦瘦小小一只,一到外面去,饭量却比自己这个大男人还大,不禁反思自己的手艺当真如此差,差到饭量都能翻个三四倍。

        “师父,”菜上齐,乐玖指着那份通花软鸡肠,认真道:“你不觉得这道菜叫小肚鸡肠更为合适嘛,细丝牛肚,尺寸鸡肠,小肚鸡肠不是更通俗易懂。”

        “……”凌其风无奈地笑了笑,“这种名字,虽是更为贴切,可若真是叫了这名字,恐怕鲜有人会点这道菜了。”

        乐玖思索片刻,仍想不出所以然,便道:“这是缘何?”

        凌其风解释道:“请客的不会点,怕客人以为自己在内涵他,客人自己不会点,怕东道以为自己在影射他。”

        乐玖迅速夹了一筷子放在嘴边,“我可没有映射你。”

        乐玖吃饭的时候脑袋也没闲着,心里想着若是影射凌其风该用什么,是爆炒干椒,还是生烤炭柴,又或是一碗浆糊,毕竟凌其风的厨艺……

        酒足饭饱过,乐玖摸了摸肚子,一派酣然,只是临走依旧不忘打包一份糖蒸酥酪,一份桃花糯团。

        刚走出闹市便听见身后有人喊叫着什么人的名字,声音不大不小,却也听得真切。

        凌其风停下脚步回头望去,那人便笑着迎上来,“旻翊,真的是你啊,方才远远瞧着就觉得是你,没想到你如今人在岵州,横桥之后就再没有你的消息,他们都说你……”

        那人忽的一顿,表情也僵在脸上,乐玖心道,终于是发现认错人了,伸手拉了拉凌其风的衣角。

        乐玖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人重新换上一副久别重逢的笑脸,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凌其风的肩膀,道:“没想到你竟逍遥于此,连女儿都如此大了,别说,这眉眼啊,像你。”说罢看了眼乐玖,自顾自的笑起来。

        “林兄误会了,这是小徒,”又侧了身来对乐玖道:“阿玖,这位喊林伯伯。”

        竟没想到真是熟人,乐玖虽不喜眼前这位白捡的伯伯,面上却是不显,一幅满园花开,柔声道:“林伯伯好。”

        “好,好,阿玖好。”眼前这人看起来应是过了而立之年,很爱笑,三两句话里掺着三两句笑。

        二人继续聊着乐玖没经历的过往。

        乐玖脑子里满是“这是小徒”四个字,心里不知怎么酸酸的,脚下踩着一个樱桃大的石子,来回磨着,最后一踢,轱辘出去,没了踪影。

        寒暄过后,那人拜别而去,一路上,乐玖感觉到自家师父像是喝了一整坛的香雪醉,心情欢然,和以往不大一样,带上了一股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乐玖心里好奇得紧,轻扯了扯凌其风衣袖,“师父,刚刚那位伯伯看起来与你是旧识,我听他……唤你旻翊。”

        凌其风几不可察的愣了一瞬,随即笑道:“那是我少时的名字,后来……后来遇上了位算命先生说我的命格压不住,便改了如今这个名字。”

        凌其风也有十余载未曾听过这个名字了,偶尔想起过往竟有些晃了神,脸上也现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怅惘,“刚刚那人乃是我少时好友,只是后来迁居岵州,断了联系,不想今日能在此遇见。”

        乐玖一听算命就来了兴致,她翻过几页周易,上言卦爻可卜吉凶,知生辰可言后事,如今听见凌其风说道算命,更是来了兴致,忙道:“我的名字也找人算过的吗?”

        若是没算过,改日定要找个大师算一算。

        “算过了。”扇子缓缓舒展开,搁在胸前,文人架势端的十足。

        “怎么说?”乐玖歪着头等着答案,也不看路,生怕错过一点儿内容。

        凌其风不知是在努力回忆,还是故弄玄虚,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平安顺遂,富贵安康,得觅良缘,无忧百岁。”

        乐玖将信将疑,“真的假的,不是现编唬我的吧?”

        凌其风用扇面托着她的头,将她脑袋正了过去,方便好好看路。

        “自然是真,花了十两银子的。”凌其风眉眼带笑,语气探不出虚实。

        “别是被骗了才好。”看着凌其风的样子,乐玖将“十两银子”信了个十成十,内容……姑且不辩真假。

        凌其风又说了些少年趣事,一路上,乐玖出奇的安静,只认真听着,偶尔出言应和几句。

        到山顶木屋时,西边山峰绕的几缕烧云也退了色,染上了些紫,最后浓成水墨,融到夜色去。

        一转眼,树上的花瓣已然落尽。

        二人一如往年,将新调好的酒埋上,再挖上几坛昨岁的。

        新酒第一口凌其风都会用小勺蘸上一小点儿喂给乐玖,辣辣的,喝不出半点梨花的香甜影子,每次都是徒弟辣到面目狰狞,师父笑到人仰马翻。

        乐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师父喜欢喝酒,却吃不惯辣,明明对比起来前者更狂烈些。

        锦里街是岵州城内最繁华的地方,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南来北往的异乡人,都喜欢在这里吃喝逛买。

        热闹的时候,夜里也似白日,灯火如昼,人声鼎沸。

        凌府坐落在长街尽头,不算吵,但也绝谈不上静。

        岵州城里没有不晓得凌家的,靠的是买卖生意,做的大不说,且广,更有甚者言之,凌府的钱库对上国库也不虚几分。

        师徒二人一向守时,日前差了人告知今日巳时回府,只会早,不会晚。还没到时辰,府前便聚了一小波人。

        为首的女子,略施了粉,挽着时下最兴的堕马髻,上面简单缀了几只步摇,一派的雍贵之姿,端庄有余。

        这位,便是万蓉了。

        听府上的老人说,万蓉是他们一进府就在的,原以为之后就算不做个正妻,也会是个姨娘,可十几年过去了,依旧是老样子。

        主不主,仆不仆。

        当然,这些话是乐玖无意间听来的,未曾给别人提起过,只是事后越想越气,气自己当时没有站出来给万蓉出头,如今憋在心里,自不可能说与万蓉和凌其风,如此,这份愤慨渐渐化作了对万蓉的亲昵,每次看到万蓉都恨不得能黏在她身上。

        “蓉姨!”一下马车,乐玖三步并两步扑进了万蓉怀里,像只小猫一样,在她身上蹭个不停。

        “我看看,”抬手捋了捋乐玖额间散落的碎发,又看了一眼凌其风,道:“瘦了许多,早先就说你们二人没一个会照顾人的,偏生还不愿意带上个小厮婢子从旁伺候。”

        凌其风笑道:“若是带着别人,这丫头肯定万事作壁上观,使唤这个,捉弄那个,全没了心思练功,整日里想着吃喝玩乐,如在家里一般闲散。”说罢看了乐玖一眼,“何况本就是拔节儿的年纪,个子高了自然显得瘦些。”

        但一想到乐玖去酒楼吃饭的样子,难免有些心疼,想着自己这几日是不是苛待了她,便又道:“吩咐厨房,这几日多加些菜。”轻摇着扇子,大步进了门。

        三月的天就是这样,昨夜睡前还看得见钩月弯弯,一早起来,天上的云就遮了大半的蓝,集的密了,化作水来,淅淅沥沥落个不停。

        这个时节的雨最是绵长,若是撑伞,许久也积不下水柱,但若是不撑,衣衫又潮湿的紧,时间稍长肩颈就湿了个透。

        乐玖俯在窗边,听着雨打枝叶的滴答声,微微有些瞌睡,眼皮打了会儿架也就相互屈服,入了梦去。

        乐玖醒来时,已经是四天后。

        浑身酸疼,乐玖想要撑着身子起来,无奈牵动心下伤处,待重新躺回床上,才发现床边还有一人。

        床边的人坐在踏板上,一手垂在地上,一手拄在床上托着额。

        从下向上移,棱角分明的脸上点着两片薄薄的嘴唇,平日笑起来的弧度也是恰到好处,不会太过招摇,亦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鼻子俊挺如峰,再往上一些,对上一双桃花眼,本来有些凌厉的相貌搭上浓淡正好的眉毛,恰使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而今薄薄的嘴唇因为缺水,有些泛起了白皮,仅看着就像是在欣赏世间的某处胜景,让人无意识间出了神。

        明明是个男子,却生得比女子还要漂亮,乐玖还记得第一次在巷子里见到他的时候,才知道世间丹青妙手也画不出如此相貌,赌坊给的那一卷画,勉勉强强只才画出三分神韵。

        身量高大的人,锢于一圈短地,面色也有些苍白,看起来并不比乐玖精神多少。

        盯了好一会儿,乐玖脑子才逐渐清明起来,凤语棠怎么会在这?!

        乐玖拍了拍他的手,“回……”本是想喊他起来回去睡,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咳嗽堵了回去。

        凤语棠听见动静,挣开了眼,眼里满是血丝,看起来像是几日没休息,“你醒了,我去喊方老。”

        “不用,”乐玖一时情急抓住了凤语棠的衣袖,“我没事儿,你回去休息吧。”

        凤语棠将她的手轻轻捏起来,小心放到床边,出门寻了方刚,再回来时手上多了碗药。

        “这丫头还真是命大,本以为……”活不成了,后半句被凤语棠一瞟,生生咽了回去。

        方刚右手缠着纱布,号脉时只能用左手,诊了片刻觉得身后真是冷极了,不敢多待,忙起身出去开方子。

        乐玖看着凤语棠,也不好再赶,毕竟看此情景,大概率是凤语棠救了她,便随意起了话头,“你的伤如何了?”

        凤语棠莞尔,“小伤,早已无碍。”

        凤语棠端着刚送来的汤药,小心吹着热气,那热气一股脑儿全聚到了乐玖脸上,怎么也散不去。

        勺子轻蹭在碗沿时,床上的人忙道:“我自己来。”

        随即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烫出了一身热汗,一手接过帕子,一手递了碗,这才松了一口气。

        “多谢,”乐玖将帕子放到一边,欲言又止的看着凤语棠,最后只道:“夜也深了,不用在这守着我,回去睡吧。”

        凤语棠脸色有些别扭,“门中事多,万物司的人被分到各处治疗伤员,方老说你伤地严重,离不开人。”

        这是在解释为何他在这里吗?

        乐玖点了点头,依旧道:“多谢。”

        “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儿吃的。”好像没听见似的,话锋转到了别的地方。

        “不用,我不饿。”一碗热汤下肚,乐玖确实不怎么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凤语棠还没起身,缘清就提着食盒进来了。

        “听方老说姑娘醒了,便送了些白粥,”缘清将东西摆在近前,又道:“不知姑娘何时会醒,便一直热在灶上。”

        “多谢。”乐玖没什么食欲,但盛情难却,依旧抬手想要接过碗,只是几日未进过食,方才喝药已然耗了全力,此刻险些将一碗粥砸在床上。

        倒是缘清眼疾手快,将碗撂在了凤语棠手里,也不顾凤语棠想要杀人的眼神,忙道:“方才方老喊我帮忙,现下便先过去了。”

        缘清想来凤语棠应是对乐玖有所不同的,不若也不会衣不解带的守了几日,这样朝夕相处,即便乐玖真如传闻冷漠,如此朝夕相伴,也是会有所触动的吧。病中身心都很脆弱,正适合培养感情。

        缘清不禁暗叹自己机智,临走时还不忘帮忙掩上门。

        凤语棠舀了粥,小心吹凉,才递到乐玖嘴边,乐玖不自在的接过了勺子和碗,有些结巴,“我……我自己来就行。”

        方才喝药的时候,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量,这会儿好像泄了气,捧着碗的手有些发抖,连提起勺子时都抖个不停。

        凤语棠又重新从乐玖手里接过来,也不说话,神情专注的低头吹着粥,约摸着温度合适时,递到乐玖嘴边。

        “多谢。”

        凤语棠嘴角弯了弯,回道:“不谢。”

        翌日清早,乐玖一醒过来就对上哭的梨花带雨的付奕琪,眼泪啪嗒啪嗒地砸下来,大有山雨满楼之势。

        “你知不知道,你都快吓死我了,方老说你要是在醒不过来就……就……”说到这哭得更厉害了,乐玖哄了许久才哄好。

        付奕琪抹了眼泪,“我没事儿,明明你才是大病初愈的那个,还哄起我来了,”抽抽搭搭道:“饿了吧,我带了粥过来。”

        “你昏迷的这几天,不光是我着急,阁主也急得不行,哦,不对,现在是门主了。”付奕琪取了粥来,小心吹温,粥到嘴边,场景顿时与昨日重叠在一起,脸上也跟着烧了起来。

        付奕琪见乐玖面色泛红,忙将碗放下,“哎呀,这是又烧起来了,”一只手放到乐玖额头,一只手搭到自己额头上,见温度差不多,这才舒了口气,“还好还好,不烧不烧,是不是粥太烫了?”

        乐玖轻咳了声,“还好,不烫。”

        付奕琪不放心,再递过去时多吹了吹才放心,一番折腾乐玖也不敢再瞎想了,脸上的红退了下去,让付奕琪更加坚信是粥太烫了的缘故。

        “门主,老门主他现今如何?”乐玖记得那日方刚晕了过去,其余两位主事战死,自己到后来也没了知觉。

        “有你护着,老门主伤的不重,前几天下了命令,将这门主之位禅给了凤门主,说自己这把年纪要颐养天年了。”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付奕琪将碗放到一旁,“这几日门主需要处理的事情可多了,但是一有时间一准过来看你,明明自己那日淋了雨,伤口又没有及时处理,发了烧还是硬撑着,谁也劝不走,细算起来,他陪你的时间远比我还要多。”

        付奕琪继续说着,乐玖却愣了神,付奕琪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玖,有没有在听啊?”

        乐玖只是看了看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和门主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付奕琪满脸坏笑的看着乐玖。

        “我与他并无交情,”乐玖认真想了想,“许是因为那日我护着老门主。”

        乐玖不知他是何心思,凤语棠于她而言,防备远多于信任,她总觉得凤语棠此举必是别有用心。

        眼下名簿册本还未找到,即便再危险,乐玖也断然不会此时离去,可如今看见自己这一身伤,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以一己之力对抗两大高手,好在没丢了性命,可待心思一闲下来,乐玖脑子里又不断琢磨着凤语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拉拢人心?还是发现了乐玖目的?又或是单纯的谢意?

        多思无益,以不变应万变,总是金玉良言。

        一连几日都没有见到凤语棠的影子,倒是缘清日日都来,来的时候从不空手,次次都带着滋补药品,堆得乐玖的房间都要摞不下了。

        再之后就等来了擢升旨意,大致意思不过定鹤司无首,乐玖平乱有功,晋升定鹤司主事。

        定鹤司主事,那真相便是连层薄雾都不曾覆了,也算是福祸相倚。

        今日如昨,缘清还是来送东西,只是这次多提了个食盒,打开来看是皓悦轩的点心。

        “缘清姑娘。”乐玖眼睛盯着那些点心,半点儿提不起胃口。

        “主事可是要问些关于门主的消息?”缘清本就聪敏,见乐玖这副有话说,又不知道作何开口的表情,自然可以猜到七八分。

        “……”被人猜透了心思,乐玖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门主前几日染了寒疾,恐将病气过给姑娘,便每日遣婢子来给送些东西,”见乐玖眉头紧锁,缘清连忙安慰道:“不过主事不必担心,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姑娘可知门主现在何处?”

        凤语棠依旧住在以前的院子,即使入了春,昼里还是有些凉的。

        凤语棠在树下的石凳上坐着,石桌上煮着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给人面上蒙上了一层薄纱,日头升的不算太高,沐浴在阳光里,给整个人鎏了一层金边,明媚耀眼。

        见乐玖过来,又取过一杯白瓷,清茶入盏,茶香四溢。

        乐玖接过茶水,饮了一口,醇香清冽,“听缘清说,你病了。”

        凤语棠的动作顿了一瞬,只道:“无碍。”

        不知何时茶盏里浮了只蚂蚁,几只短腿扑腾个不停,却怎么也逃不出来,凤语棠将杯子搁在一边,拿起一旁的折扇,把玩在手,“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这些时日多谢门主照顾。”茶炉的火渐渐矮下来,水也归了静,再没了声音。

        “你专程过来,就是再道一句谢。”以凤语棠对眼前人的了解,她绝不会因着这点儿小事,登门拜访。

        “是,也不是,今日来是想和门主做桩生意。”

        “哦,”凤语棠语气里满是好奇,“说来听听。”

        乐玖收回停在茶炉的视线,对上了凤语棠的眼,“顾一人性命。”

        “何人?”凤语棠神色自然地移了视线,看着茶水里死死挣扎的蝼蚁。

        蝼蚁没了方才那般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蹬着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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