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七星 > 第50章 败露

“哈哈哈哈……”门忽然被打开,一束暗淡的光线照了进来,让白心芷一时难以适应。

        缓了一会,她才把挡在眼前的手臂放下来,惊觉现在外头的天已是蒙蒙亮。

        裘老爷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分壮硕的小厮,门外隐隐有火光闪动,似乎还有其他人。

        白心芷透过屏风看着这外面突然出现的人,明白自己是上了当,手中的火折还未燃尽,跃动着的微小的火苗将她的轮廓投在屏风上面,更显得她的身影瘦小冷清。

        “能想到放火来逼我拿出账单,也是厉害,不过还是被我识破了,”裘老爷捋着自己浓密而细长的胡子,笑道:“我将计就计,引你来此,恐怕你还不知道,这中厅与旁边耳房相连之处是中空的,只要将耳朵贴上,这里面的脚步声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说罢,他又大笑起来:“小贼,还不快出来,这两天你在外面蹲点已被我察觉,但没想到你竟做出这样大胆的事,如今既已被我捉住,也该认命!”

        蹲点?

        白心芷觉得有些纳闷,但她现在已无心细究,她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再睁眼时,眼神里只剩下了坚定。

        她缓缓走出了屏风,时隔多日,她第一次近距离看清裘老爷的样貌。

        他一袭素雅的衣衫,头上戴着一顶方方正正的学士帽,面容慈善,约莫三四十岁,看上去不像个商人,倒更像是个喜好游山玩水的名士。

        裘老爷在见到白心芷的时候脸上原本自信从容的笑容也有了一瞬间的凝固,捋着髯须的手也顿住,然而随后他又放声大笑起来:“竟是个女人!有意思!有意思!”

        他举起手挥退两边的壮汉,背着手往前踏了一步。

        白心芷本能地往后退一步,但又想到不能在敌人面前露怯,于是便强忍着恐惧站定不动,目光平视着对方。

        裘老爷见她不再往后还诧异了一下,却竟然也不再相逼,而是站在那里把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嗤笑道:“好个绝色的女子,竟做这种龌龊的勾当!看你也不像会武的样子,却能跟我一路而不被发现,可见有点本事,”顿了顿,他又面露嘲讽地感慨道:“想不到官府如今也养这般女子做事,为了得到我手上的东西,真可谓是煞费苦心。”

        原来他是把我当成了官府的人,白心芷想,那他所说的一直在府外蹲点的人也是官府的人吗?

        是为了他和乐坊掌事逼良为娼的事吗?

        不,应该不是,官府要是能在乎这些女子的命运,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更何况,要是有理有据的,官府应当会仗着职权直接搜查,而裘老爷眼中的官府是鬼鬼祟祟的,难道……

        难道官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在他手上吗?

        白心芷觉得自己后背上都是冷汗,原本只想救出莺儿和其她女孩,却想不到裘府的秘密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裘老爷会立刻杀她灭口吗?还是会用更可怕的方式折磨她呢?

        但不管如何,倘若直说自己是为了莺儿被卖的证据而来,恐怕下场会很惨,而眼下能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应该就是顺着他的话承认,这样他或许能碍于官府而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白心芷终究还是猜错了,因为裘老爷的下一句就是:“他们既然偷偷摸摸的,那我若暗中把你处理掉,他们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哈哈哈哈……”

        白心芷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事到如今,她似乎反倒冷静了许多。

        之前是求死不能,不得解脱,如今真的要离开了,反倒有了许多遗憾。

        莺儿还在狼窝虎穴中苦苦煎熬,尚且不知能熬多久,自己走了以后,便再没有人能就她出去了;官府和裘府到底有什么瓜葛,这和裘老爷的真实身份有关系吗?自己明明已经知道了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蔡旭的后人,就是谢琰要找的人,却来不及把消息带到他身边。

        她先前曾无数次想象过谢琰知道自己擅作主张去调查后的反应,可能是愤怒,可能是怀疑,也可能是不解,但不管如何,兴许自己能因此而见到他一面,或许还有南雀……

        然而,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了。

        裘老爷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子,眼神却像看一只蟑螂般嫌弃,他冷笑一声,挥了挥衣袖对身后的小厮道:“带到后面处理掉,不要弄脏了这里。”

        “明白!”

        “不……”白心芷边摇头边后退,她清楚地看到那两个壮汉脸上猥琐的神情,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额上冷汗直冒,盯着眼前的两个人就把藏在身后的火折往他们脸上扔去,那两个人似乎以为对方只能束手就擒,没料到还有这一出,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快要落到脸上的火星。

        就趁他们愣神的一刹那,白心芷赶紧绕过他们往外跑,结果不知是因为腿受伤了动作不如平时灵活,还是太过慌张,竟然被门槛绊了一跤,整个人摔下了台阶,滚了好几圈才停止。

        裘老爷正准备转身走,见状连忙转过来,招呼小厮道:“愣着干什么,快!抓住她!”

        众人闻言赶快围过来,两个壮汉也赶紧跑出来,气急败坏地冲上来踢了她一脚:“贱人!让你跑!让你跑!”

        白心芷额头被台阶磕得头破血流,刚想撑着地面站起来,又冷不防被人一脚踹回到地上,于是她只好咬着牙把自己蜷缩起来,两手护住头部,手肘夹紧两膝,任凭雨点般的拳头和木棍落到自己身上。

        恍惚间,白心芷甚至以为又回到当初在皇宫监牢的日子。

        眼前逐渐模糊,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糊住了自己的眼睑,困意逐渐袭来。

        不行,不能睡……

        在意识快要消散之际,她好像看到有什么人急匆匆跑来,紧接着耳边响起了裘老爷焦急地声音,但对方说的是什么自己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停,停!”裘老爷快步走过来制止,但此时白心芷已经昏迷不醒。

        他瞪了周围的小厮一眼,蹲下来探了一下她的呼吸,发现还活着,这才松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道:“赶紧把她搬到地下室锁起来,先留她一条命,这里的血赶紧弄干净,快点!”

        手下的小厮不明白裘老爷为何突然转变态度,但听他焦急地语气也不敢耽搁,赶紧照办。

        裘老爷看着他们处理得差不多了,才跟着通报的门童赶到门口,打开大门,站在门外的毅然是苏州府知府于敬。

        裘老爷看了一下他空空如也的身后,心下微微诧异,对方竟是一个人来的。

        于敬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对他这么晚开门很不满。

        裘老爷笑着解释道:“还在睡梦中,仆从匆匆来报,我便赶紧起来了,耽误了些时间,还望于知府勿要怪罪,”说着话锋一转又问道:“只是不知道大人天刚亮便来有何要事?”

        “进去再说。”于敬无意寒暄,直接绕过对方走了进去。

        裘老爷只好示意仆从领路,自己也跟了上去。

        一到客厅,茶都还没来得及上,于敬便开门见山地道:“今早那平阳王世子的轿撵刚到城门口就被杨东的老婆给拦了下来,哭着说有冤情,世子得知后立刻要去衙门问话,我收到消息就赶快到你这儿来了,不然一会等到天亮必定要受世子盘查了。”

        裘老爷闻言挑了挑眉毛:“这小小的苏州城是吹了什么风,三日内竟吹来了两座大神。”

        “唉,别提了,本以为那镇国公是个好相与的,刚松了口气,可谁知又来了个卫世子,这,唉,”于敬叹了口气,道:“平阳王势力如日中天,那世子也不是什么善茬,本来听说上头只派了一位总督前来,而那一位一直在江浙沿海平海寇,如今怎么突然前来,这到底如何是好……”

        裘老爷笑道:“还不是你亏心事做了太多,整天一有风吹草动就担惊受怕,那杨东你害了也就害了,偏还留着不杀,如今好了,只要世子爷把人提出来对质,马上就能发现不对,就算没什么证据,也够你喝一壶的。”

        于敬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怒道:“杨东原与我在一处做事,若不是为了补你的亏空,我怎肯加害于他?!”

        “知府大人这话可说得不对,”裘老爷眯了眯眼睛:“怎么是补我的亏空?分明是补各位大人的……”

        “住口!你!”

        于敬气急败坏地发泄过后,房间里有了一刹那的平静。

        裘老爷慢悠悠地端着茶坐下,抬头道:“好了,有什么话坐下好好说,吵能吵出什么?”

        “你,唉,”于敬又在屋子里焦急地走了两步才坐到了他的对面,探出半个身子靠近对方道:“我就问你一句,你手里的那点余钱就不能先拿出来?等我们渡过了眼下这难关,以后这苏州府里的所有丝绸作坊、布作坊都归你经营。”

        裘老爷笑了笑:“余钱,我哪还有余钱?我的青天大老爷,每到年底时往你们各家送的东西,每每有其他官员途经此地时用来招待他们的吃喝玩乐,哪样不是从我裘府里掏出来?我这一笔一笔账可记得清楚着呢,大人要看吗?”

        “你!”于敬拍着桌子站起来,大怒道:“一派胡言,你就算拿出去也没人相信!”

        “是吗?”裘老爷冷冷地撇了下嘴角:“那不如我现在就去衙门,让那平阳王世子好好看看朝廷命官干的好事!”

        “你,你……”于敬气结半晌,忽然迈进一步盯着对方道:“你敢威胁我?别忘了我们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裘老爷不紧不慢地回视着他,过了一会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当然不至于自取灭亡,知府大人太过紧张了,哈哈哈……”

        于敬紧皱着眉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哈哈哈……”裘老爷边笑边道:“杨东的案卷做的不是很完整吗?不管是谁来查都查不出什么,知府大人还有何可担心的?不如早些回去,还能再睡上小半个时辰。”

        “唉,你知道什么,上面要拿你,哪里用得着证据?”于敬无奈道:“一旦让平阳王世子对我有了怀疑,我便算是得罪了这么一尊大佛,往后的日子怕是难喽。”

        “有什么好怕的,不是还有个镇国公吗,”不知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裘老爷的脸上露出了像是嘲讽的表情:“你只管讨好他便是。”

        “欸,那国公爷也不是个爱管事的,靠他没用,再说了,先前我邀他去园林里游玩,聊了半天硬是没套出他半点喜好,纵然有这份心,也实在是无从下手啊。”

        “是么?”裘老爷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诧异。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去和府丞他们通个气,一起想办法对付过去,”于敬整理了下衣袍,起身刚要走,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道:“还有件事差点忘了,朝廷颁布了新的政令,要按等级限制占有的田地数量,而且数量越多缴纳的赋税就越多,上面派镇国公任江浙总督主要就是为了监察政令的执行,现在大大小小的官员、地主都赶紧把手上多余的田卖了,你也一样,别想着藏着掖着,若上面追究起来,我可保不了你。”

        裘老爷拢着袖子道:“你这官当得有够不容易的,要从那些人嘴里抠出东西来恐怕不容易吧。”

        “不是容不容易的事,”于敬拍了拍帽子上的灰尘,重新戴了回去:“这种时候,只有傻子才会要钱不要命。”

        说罢,两手往身后一背,大步跨出门槛道:“行了,这回真走了。”

        裘老爷并没有把于敬送到门口,他只是操着手倚在客厅的门口,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他猛然抬起头,快速地向后院的柴房走去,那里的门口守着两个小厮。

        “老爷。”

        “里面的人呢?还活着吗?”

        两个小厮对视了一眼,低头答道:“拖进去的时候还活着,现在……就不知道了。”

        裘老爷闻言一脚踹开柴房的门,潮湿的地面上趴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鲜血染红了她素白的裙裳。

        裘老爷看她的腹部还有微弱的起伏,便赶紧让小厮打了盆水来,悉数泼到她的身上。

        刺骨的冰凉从身体蔓延到意识,再由意识感受到身体。

        白心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四周的光线十分昏暗,不远处还站着一个身影。

        她过了一会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也明白自己现在处于怎样的处境中。

        她闷哼一声,感觉胳膊上似乎有了一些力气,便勉力撑着上半身坐起来,脑袋还在嗡嗡地响,她轻轻晃了晃头,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改善。

        裘老爷见她醒了,便厉声说道:“你不是官府的人,你到底是谁?!”

        白心芷眯着眼睛看着对方,好像在努力听清他的话,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已经知道她不是官府的人了。

        只是,他是如何得知的呢?

        “哼,原本我以为于敬匆匆忙忙找来是因为你被我抓住,他的意图也随之暴露,故而来和我谈条件的,却没想到竟是个巧合,”见她不说话,裘老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甚至都不知道账本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原来这么巧……白心芷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分,他刚才离开是因为正好有官府的人来找他,两边一对质就知道这是个误会,我该怎么办呢?

        裘老爷见她仍然沉默,心里的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走过去拽着她的头发就往墙上甩。

        “砰”的一声,白心芷的后脑勺磕在了土墙上,她疼得直吸气,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肋骨上又是一阵剧痛,她捂着侧腹,感到有一股腥甜的气味从胸腔直顶上咽喉,最后,她哼了两声,一股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溅到了裘老爷的下衣摆上。

        裘老爷见状收回了踢过的脚,往后退了两步。

        白心芷强撑着睁着眼睛,嘴里又溢出一点血。

        “快说罢!”裘老爷继续逼问道:“早点说了,免得受罪!”

        白心芷张了张嘴,又吐出了一点血块,这下她的喉咙终于可以发出点声音了。

        “你……咳咳……为何拐卖乐坊的那些女子……咳咳……”

        裘老爷闻言想了一下,皱眉道:“你是乐坊的人?”

        “咳咳……”白心芷没有接话,只是不停地咳嗽。

        “哼,乐坊里竟有这样大胆的女人?”裘老爷半信半疑道:“乐坊的掌事与我有交易,定期把过气的歌伎乐伎处理掉,顺带赚一笔,呵,那些女人,一个个尽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想想看谁能要这烟花地的女子。”

        “咳咳……她们只是想把日子过得好点……她们卖艺不卖身……”

        “哈哈哈哈……”裘老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卖艺不卖身?无非是给自己找点借口罢了,哪个不是想靠着男人多捞点钱,这与卖身何异?以为读了点诗书,会弹两个琴就能和大家闺秀一样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白心芷听了这话大受刺激,却又无法反驳,一口气闷在胸中上上下下,竟又是一口血喷出。

        可大家闺秀也需要依附男人生活,那她们算是卖身吗?

        古往今来,人世间又有哪个女子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谁又不是为了活命呢?

        卖艺又如何?卖身又如何?生存总是人类的第一要义,这不是什么能被谴责的东西。

        “是你……是你们害得她们……”白心芷眼中含泪,话语却愈加坚定,矛头直指对方。

        她死死地拽着胸前的衣襟,像是在守护着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事物。

        裘老爷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为了这种事情。”说完,他又换了一副怜悯的神情居高临下地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把卖人的账本藏起来了吧,呵,告诉你,她们卖身契上的手印可是按得清清楚楚,我和掌事只不过是当中介绍的,我卖她们的每一笔钱都记在账本里,就和其他的账本一起放在库房,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藏着的东西!”

        “混账!咳咳……”白心芷一下骂得急,胃里又是一阵翻腾,缓了一会后,她又接着道:“是你给她们下了药!不是她们自愿的!不是!咳咳……”

        “那又如何?”裘老爷笑得眯起了眼睛:“你们不是最喜欢钱吗?自不自愿有什么要紧?有谁会在乎?啊?官府吗?嫖客吗?”

        “咳咳咳……”

        “哈哈哈……”裘老爷放声大笑,而后又安静下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看你的模样,应该在乐坊里正当红吧,本来可以舒舒服服过丰衣足食的日子,却偏偏没事找事,来了不该来的地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只能说是自己找死。”

        白心芷跪坐在地上,皱着眉头,额头上的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滴落,烫得她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不过此时,她已无心顾及这些,听对方的话语,似乎自己已是大限将至。

        如此,也算是天意吗?天意这种东西,真是怎么也逃不过。

        白心芷目光渐渐变得悠远,过去几百年的时光在脑海中一页页地翻过,年少时曾是无人之境的白色精灵,后来一朝飞升成仙,告别族人,再后来任务失败、被贬凡间……

        她突然想起那日化成人形,踏着祥云飞向空中时,族人们羡慕而饱含祝福的目光,她第一次感受到身体轻飘飘的,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直到将四海神州尽收入眼底。

        那时,她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广阔,人世间是如此喧嚣繁华。

        她本该是无忧无虑的,为何会变成这样了呢?

        白心芷忽然痴痴地笑了,对面的裘老爷见她这样以为是知道自己要死,受的刺激太大,以致于得了失心疯。

        “唉……何苦呢……”裘老爷装模作样地感叹一声,而后甩了甩袖子道:“处理掉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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