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裘府
偏僻的府邸外，一只银白色的狐狸蹲在紧闭的大门口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牌匾，月光洒在它身上，衬得她的毛皮越发的光亮。
她抬头拿鼻尖碰了碰月光中浮动的尘埃，继而后腿一蹬，翻上了围墙，跳进了院子里面。
偌大的府邸，此刻被笼罩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白心芷心中对她上次看到的那个神秘的风格迥异的院子念念不忘，但她又想到府中婢女所说的“裘老爷的院子是府中禁地”，因此决定先去裘老爷的居所一探究竟。
白心芷一路摸黑前行，完全凭借脑海中的印象找到了上次去的书房，但不幸的是，这次书房的门和窗都落了锁，白心芷围着偏房转了一圈，也始终找不到进去的办法。
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她又走向了中间的正房，一般说来，这里就会是卧室，而裘老爷此刻也应该就躺在里面休息。
账本对于商户来说绝对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而见不得光的底下生意，则更是重中之重。
要怎样知道他把账本藏在哪里了呢？
是就放在卧室，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是放在别人根本就猜不到的地方呢？
白心芷晃了晃脑袋，抖了抖尾巴，小心翼翼地抬脚走向正中间的门，可还没等她接近卧室，一双绿油油的眼睛便从旁边的灌木丛中露了出来，紧接着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硕大的身躯渐渐地从黑暗里移到了月光下。
似乎是由于生物的本能，白心芷身子瑟缩了一下，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慢慢地往后退去。
这是一只体积庞大的狼犬，比处于原形的自己庞大了不只十几倍，白心芷仰望着它，不敢眨一下眼睛。
她从来没想过，裘老爷竟然在自己的卧房旁边养狗，更要命的是，这条狗的脖子上空空荡荡的，没有拴任何锁链！
怎么办？若是现在变回人形，会不会刺激到对方吠叫，甚至是直接扑过来咬？
白心芷在心里暗暗估量，若是它现在直接扑过来，那自己很有可能一下子毙命，就算是变回人形，一口下去也够呛。
凶恶的狼犬还在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们离得这么近以致于白心芷可以清晰地看到从它尖锐的牙齿上滴下来的口水。
眼看着下一秒它就要大叫着扑咬过来，到底该怎么办呢？
到底该则么办呢？
白心芷已经几乎是退无可退，她弓着背，竖着尾巴，四条腿紧蹬着地面，她太过用力以至于腿都在发抖。
忽然间，她的目光越过面前的庞然大物，落到了一旁茂密的灌木丛上，危险就在眼前，而她却将宝贵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其它地方。
果然，趁她愣神的时候，狼犬忽然狂吠一声，接着一跃而上，朝她扑来。
而就在这一刹那，白心芷的眼神忽然一凛，一个闪身跳到了旁边，同时变回了人形。
狼犬一个扑空，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了她化为人的一幕，大概是受到了刺激，便愈加狂烈地吠叫起来，然后接着又扑过来。
白心芷又急忙闪身，侧滑的时候膝盖连同小腿内侧重重地摩擦过地面，没有厚厚的毛皮作为防护，想必此刻衣料下已经是一片血渍。
白心芷“嘶”了一声，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在那条狼犬再一次扑过来之前，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用两只手指捏着它的头朝下，在地上擦出一条长长的火星。
她把点燃的火折抛进了卧房外的灌木丛里，噼剥的火花在树丛中闪烁了一会，继而火苗一窜而出，整片灌木丛连成了明黄色的波浪，而黝黑而细小的枝干在其中若隐若现，在彻底被吞没之前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呐喊。
白心芷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来不及擦去额头的汗珠，又变回原形，拖着伤腿跳到了书房的窗柩上，然后靠着其它三条腿使劲，扒上了书房的屋顶，它静静地趴在屋脊后面瓦片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两只尖尖的耳朵越过屋脊线，注视着院子里的一切。
狼犬无法爬上屋顶，只能站在下面冲着她狂吠，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它又转身朝着屋里大叫，摇着尾巴焦急地围着屋子转，似乎在担忧主人的安危。
若换了别的院子，早就有贴身仆从救火了，可惜裘老爷从不许下人来他的院子，因此这火一时半会是绝对熄不了的。
一般来说，人在危急的情况下会首先抢救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因此只要自己一会观察裘老爷的动向就能知道账本放在哪里了。
想到这里，白心芷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带上了几根火折，本想着在黑暗中找东西兴许会用到，却没想到先用在了这里。
火势愈加猛烈，眼看着就要烧到屋子，裘老爷终于在这时醒了，他拉开房门，看到的就是一片明亮的火海。
白心芷趴在屋檐上，远远地看见对方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袍，光着脚趿着鞋子踉踉跄跄地绕过燃烧的灌木丛跑到院子中间的空地上，火光照映下，他脸上焦急而慌乱的神情一览无遗。
看来真的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白心芷在观察着对方，心中暗暗忖度，只是他身上不像是能藏东西的样子，难道东西不在卧房里吗？
裘老爷披着单薄的衣袍，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下意识地跺着脚喊道：“来人！快来人！”
下一瞬，他似乎又反应过来这院子里没有下人，于是脸色更显慌张，他一低头看到那条狗在脚边围着他转，上去就给了它一脚，骂道：“该叫的时候不叫，不该叫的时候乱叫！快去喊人来啊！”
那狼犬呜咽一声，奔到院门口开始狂吠不止，渐渐地，原本一片寂静的府邸里响起了高高低低的人声，又有许多脚步声朝这里来。
“走水了！走水了！”
“快！快！老爷！”
最先赶到的是附近院子里的小厮丫鬟，然后是几个家眷，她们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一见到裘老爷就扑过来抓着他的胳膊，还有的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痛哭，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爷，老爷”，不知道的还以为裘老爷已经罹难了。
裘老爷不耐烦地踹开她们，一边指挥着小厮灭火，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哭喊声、尖叫声、叫骂声、犬吠声，中间还夹杂着燃烧的噼噼剥剥声，可谓是一片混乱。
然而白心芷却注意到，在这一片混乱中，裘老爷始终都没有离开书房门前，而是焦急地在房门前徘徊，只要火苗有一点靠近，他就立刻大喊大叫，让下人马上扑灭。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来了，来了，老爷！”
一个小厮急速跑来，手里还捏着一串红绳，绳子尾端坠着一样东西，但看不真切。
“慢死了！”裘老爷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情急之下还骂了几句粗话。
在他摸索着要用手里的东西去怼房门上的锁时，白心芷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一直在等的是书房的钥匙。
“啪嗒”一声，厚重的锁砸到了地上，但他看也不看一眼，踩着鞋子就急急地往里冲，临进去前还不忘告诫外面的人不许进来。
白心芷缩回探出去的脑袋，用爪子悄悄地扒拉开一片瓦，同时注意挪动身子遮住月光，不让屋内的人有所察觉。
“唰”，裘老爷点燃了书房内的烛灯，黑漆漆的房间立刻变得亮堂起来。
白心芷眯了眯眼睛，看清了屋内的陈设，似乎和那天并无不同，甚至连桌上的那幅画都没变。
裘老爷脱下外袍，弯腰抱住书架往外挪，挪开之后露出了书架底下原本的瓷砖。
他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撬开了其中一块砖，从中取出了几张纸，纸上面写了些东西，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无法看清。
然而不论如何，藏在这么神秘的地方的东西一定是极为重要的，就算不是自己要找的账本，也必然是这裘老爷的命脉。
白心芷看着他长呼一口气，然后把纸卷了卷，塞进怀中，继而灭了灯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的众人仍在忙着救火，眼看着卧房都要烧没了，但裘老爷却丝毫不见慌张，仿佛对这些被烧毁的财物并不上心。
旁边的妻妾还在围着他叽叽喳喳地叫唤，他却冷静下来朝一旁的小厮招了招手，凑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白心芷离得远，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只看到那个小厮脸上的神情似有有一瞬的惊讶，然后他就立刻低下头应答着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匆匆跑来回复道：“老爷，已经在府内各处都查过了，除此处外别处并没有失火的。”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白心芷听到他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刚才情急之下一把火烧了这个院子是为了逼出账本的下落，但现在想来似乎有些鲁莽。府中其他地方都是完好的，只有此处起火，目标太过明显，很难不让人生疑。
然而裘老爷却又问道：“那地方也没事吗？”
小厮恭恭敬敬地答道：“没事，老爷，兴许是天干物燥，意外走水吧。”
“嗯。”裘老爷捋了一把他的胡须，点了点头。
“火熄灭后，就都回去吧，等天亮后再查查着火的原因。”
“是。”
宅院里的女人们哭哭啼啼地走了，只剩下几个仆人还在坚持不懈地泼水，要扑灭最后一块烧着的地方。
裘老爷看了他们一眼，便独自走开了。
白心芷连忙跟上他的步伐，她走路时尽量放轻脚步，贴着墙根走得无声无息，就这样一路跟着他来到了那个诡异神秘的院子。
黑夜使得白心芷不能看清周围的建筑和装饰，但那她依然记得那天所看到的情景，也记得那扇无法进入的门，神秘的气息依然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席卷而来。
白心芷看到对方站在正门的台阶上，一手端着烛台，一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她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终于要揭开这座楼房神秘的面纱了，这座困扰了她许久、让她朝思暮想的楼房。强烈的好奇心使得她又紧张又兴奋，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咔”的一声，铁锁掉落，裘老爷推开门走了进去，白心芷赶紧压低身体趁着他不注意溜进去。
里面是一片黑暗，空中飘来淡淡的、香烛燃烧的味道，白心芷一个转身躲到了门后面，看着对方将门关上，然后继续往里走去，而她自己则没有贸然跟上去。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微弱的烛光，白心芷终于看清了屋内的样子。
眼前的正中央是一块硕大的屏风，屏风后面映出闪烁的烛光和裘老爷拜香的身影，屏风外面的堂屋内却是空空如也，除了角落里放着的一把笤帚、一个簸箕以外再无他物。
白心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投在屏风上的背影，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了那叠纸看了看，然后弯下腰来，她猜测对方应该是把它藏在了桌子底下或者是砖块下面。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仆从的声音，白心芷吓了一跳，紧接着她就看到裘老爷的身影顿了一下，然后他把香插好，转身走了出来。
白心芷赶紧跑到角落里缩着，一面看着他跨出门槛，一面心中拿不定主意，是此时趁他不注意赶紧溜出去，还是留下来看看屏风后面是什么。
若是现在就走，那等于什么也没拿到，可若是留下来，那等他锁了门后自己又要如何出去呢？
但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莺儿还等着自己去解救……
“咔嗒”一声，门外落了锁，白心芷凑在门缝边看着主仆二人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最终，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白心芷甩了甩脑袋，重新恢复成了人形。
天无绝人之路，留在这里或许能找到出去的办法，但错过了这次机会，一切都有可能白费。
白心芷稍微整理了下衣裙，拖着伤腿绕到了屏风后面。
正如她所料，屏风后面是一个祭拜的香台，正中央的炉子里插着三根刚刚点燃的香，两侧整齐排列着蜡烛，烛台的上方是一排牌位，上面金漆描成的字在火折微弱的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裘家的祠堂？
可谁家的祠堂不是灯烛长明？为何裘老爷只在祭拜的时候才短暂地点燃它们？
产生疑问的同时，她也终于验证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想——裘家家底深厚，根本不是什么暴发户。
她把手中的火苗凑近牌位上的字，一个一个看过去，所有的名字都姓蔡！
“先父蔡旭……”
当她看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她忍不住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这正是在云中城时无意中听到的谢琰要查的人。
难道这裘老爷，便是蔡旭的后人？这裘府便是国公爷查到的那户人家？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父亲死了，自己却突然搬家，发了横财，而且现在还参与这种黑市人口生意、逼良为娼，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白心芷本能地觉得，这个所谓的裘老爷一定知道国公爷想要知道的事。
但想到这里她又觉得犯难，国公爷此刻应该在京城，而且不出意外，他应该一辈子都待在京城，根本没有机会来到这里。
毕竟没有实职的皇亲国戚如无意外是不能离京的，他刚被派出关外，历经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去，应该不会那么快又给他派事，而且他自己也怕麻烦，更不可能自己抢活……
这么一想，似乎这辈子再难见到了。
白心芷想着，心中惆怅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她茫然失措，一时不知自己究竟在惆怅些什么，想靠自己的力量调查这件事不就是为了还他的人情，为了和他不再有瓜葛么？
那么，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白心芷叹了口气，微蹙了下眉头，她有时厌恶自己的优柔寡断、多情滥情，有时又觉得自己更厌恶的是无法掌控自己内心的那种无力感。
她轻轻摇了摇头，蹲下身，开始在香台下面四处查看，想找到刚刚裘老爷放账册的地方。
她用指尖在地砖的边缘试探，看看哪块能被翘起来。
终于，她找到了一块松动的地砖，连忙用手指去抠，为此擦破了皮也毫不在意。
地砖被挪开，底下果然藏着那叠纸。白心芷欣喜地把它拿出来，迫不及待地打开。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那纸上面竟是空无一字！
白心芷脑袋里“轰”的一下，一时反应不过来，她不敢置信地一张一张地去翻，但上面确实是一个字也没有。
她抱着那叠无字天书蹲在原地半晌，脑海里一片空白。缓了一会儿，又开始疯狂回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那短短的一瞬，似乎能把这个晚上的所有细节都在脑海里快速重复一遍。
猛然地，她想到了什么，“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白纸纷纷扬扬地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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